聽了兩個女僕的話,梅亦皊臉色蒼白着,握在手上的帕子早已被她揉得不成樣子。
原來去司令府裡只是他搪塞她的理由,可是他爲何不直截了當的告訴給她呢?她是認了妾之命的,她想過了,只要跟着他,只要他心裡還存着她,她便知足,她又怎麼會去難爲他?
梅亦皊擡起頭來,只覺今天的陽光分外刺目,她想回樓上去了,再也不想下來了。
於是,梅亦皊如冬眠了的動物,蟄伏在自己的房裡,很少下樓去。
這天早上梅亦皊起得比往常早了些。她走到書案邊上,拿起今天的報紙看了起來。報紙副刊的頭條便是:風流司令夜夜笙歌,暗娼名媛粉墨登場。
報紙的下面寫着許多關於周啓遠的傳聞,梅亦皊翻看着,看着看着,她緊緊咬住了下脣。報紙上說周啓遠是個喜新厭舊之人,剛收了位暗娼爲姨太太,又要娶新夫人,可見其xing不定,什麼樣的女人都敢往自己房裡拉,諸如等等惡口誹謗之詞。
房門忽的被墨璐推了開來,梅亦皊並未擡頭,一雙眼睛盯在報紙上。墨璐看到梅亦皊拿着的報紙,忙陪笑着上前來,“姨太,那個……馮副官不叫您看紙了,說……說對身體不好……”
半晌,梅亦皊才擡起頭來,她挑起長長的修眉,幽幽笑起,“馮副官是怕我看過後會生氣,可是墨璐,我一點也不生氣。”梅亦皊說着揚了揚手上的報紙,“我便是那報上說的暗娼罷……其實我也早該想到,我永遠踏不進他的心裡。只是我依舊傷心,他竟然當我是個傻子一樣的瞞了……”
墨璐去看梅亦皊時,梅亦皊的眼裡滾落兩行淚來,脣角卻依然掛着笑。那抹笑似自嘲,似幽怨,似要冷透了人心,令墨璐不忍直視。
梅亦皊的淚水滴在脣畔,也一直澀到她的心裡。手上的報紙從她的指縫中一張張滑落下來,她側着身子,蜷着雙腿躺倒在沙發上。“我好累,”梅亦皊抱着雙臂,合上了眼,“墨璐,你讓我再睡一會兒罷。”
墨璐走過來拿起牀上的被子,蓋在梅亦皊的身上,張起嘴想勸上一句,卻不知道說些什麼好。
墨璐再不懂,也知戲臺子上唱的新人笑,舊人哭的道理,梅亦皊來了纔多久,就已經嘗透了疏離的滋味了。這對於如此年輕的她,是不是太過殘忍了?
此時的周啓遠,正坐在辦公室的椅子上,他皺眉看着手上的報紙,隨後狠狠的把報紙摔在桌上,“馮岱峰!”周啓遠高聲喚了一聲,馮岱峰進了房中。周啓遠指着報紙問道:“你有沒有打電話叫別苑的人把報紙收起?”
馮岱峰打了個立下,才說道:“我打過電話了,服侍梅姨太的女僕說,梅姨太還未起來,應該不會看到報紙。”
周啓遠用指尖一點桌上的報紙,“把這些東西給我拿出去!給我查這個報的主編,看看他的背景,隨後來報我。”
馮岱峰見司令臉色陰沉得厲害,忙忙的答應一聲,上來收走了報紙就走。
周啓遠皺緊了眉頭,寫報紙的人似乎把他當成了永恆的主題,說來又
說去,把他說成荒*無度的人。可是今天的報紙和往天的又不同,上面居然寫上了梅亦皊,把她個好生生的女兒家說成了暗娼,這叫梅亦皊此後怎麼擡頭做人?
周啓遠懷疑,是有人在背後做文章,他要查出背後之人是誰,那人又想做什麼?
想到別苑裡的梅亦皊,周啓遠的眉頭鎖得更深。也不知道這些日子她好不好。本來是想忍着不去想她,卻不成想,越不想去惦記她,反而越思念她。整日裡都是擔心她吃不好,又睡不好的,他打了電話交待給別苑裡的人,僕從們自然個個不敢怠慢,但是他還是放心不下。
周啓遠想到這裡,拿起了電話,撥了別苑的電話,傳來了墨璐的聲音。周啓遠沉聲道:“墨璐,梅姨太在做什麼?”
墨璐聽出是周啓遠的聲音,忙回道:“司令,梅姨太正在編毛衣。”
周啓遠哦了一聲,想了想才道,“那麼,叫她來接電話罷。”
墨璐放下了電話,似乎去叫梅亦皊去了。沒多久,梅亦皊接起了電話,周啓遠柔聲問起,“你這幾天還好麼?”
梅亦皊在那邊聲音極輕的說:“很好。”
說了這一句,電話兩端的兩個人都沉默下來。
是周啓遠先打破了沉默,“亦皊,我並非心中沒了你……我其實很在意你的。”
梅亦皊淡淡的嗯了一聲,似極盡敷衍他一般。
周啓遠一肚子的話,再不知從何說起,一時間,兩個人都沉默下來。周啓遠草草說了一句,就掛了電話。
周啓遠嘆口氣,靠在椅背上。他該怎麼和她說呢?
周啓遠兩臂無力的垂了下去,只有等到有那麼一天,她也許就明白他的心跡了。可是那一天,會不會來得太遲呢?那時候,他已經失去了她的心……
周啓遠不敢深想。
這時候,桌上的電話鈴響了起來,周啓遠接起電話,是接線員的聲音,“司令,難童所孫所長的電話,是否幫您接進來?”
周啓遠嗯了一聲,沒一會兒那邊孫所長的聲音傳了來,“司令,有件事我想告訴您一聲,小山妞的爸爸媽媽來認她了,想把她接回去。”
小山妞要回家了。
周啓遠的雙眉不由得又皺得更緊,他早已把小山妞當成自己的孩子了,此時這個孩子要離開教養所,離開他了,他從心裡的不捨,更有隱隱的不情願。
周啓遠追問道:“問過他們山妞的生日和特徵麼?是不是冒名而來的。”
孫所長在那邊說:“已經問過了,說得都對。我只是想司令最疼山妞,山妞現在要走,司令也是捨不得的,您過來看看山妞,倒也好。”
孫所長倒是真懂得他的心思。
周啓遠哦了一聲,“我一會兒去教養所,孫所長,你先把小山妞的父母安撫好,等我一會兒過去好好和他們談談。把孩子這樣無緣無故的撇下,現在又要接回去,別是給孩子什麼不好的出路了。”
孫所長在那邊答應了下來,掛了電話。
周啓遠叫了汽車,帶着
馮岱峰幾人就去了國仁難童教養所。坐在車上,周啓遠不住的催促汽車快些開。最近不如意的事一件接着一件,山妞竟然也要離開他了……
汽車到了教養所裡,周啓遠急匆匆的向孫所長的辦公室走去。還沒進到房裡,周啓遠就聽到山妞的哭聲。他疾走兩步打開門,只見一個二十多歲的女人正抱着山妞在那抹眼淚,山妞坐在女人的懷裡不停的掙扎着,還大聲啼哭着。一旁一個男人正埋頭蹲在牆根下不住的抽着旱菸。
孫所長見周啓遠進了來,忙介紹着,“司令,這就是山妞的媽媽和爸爸。”
山妞的媽媽見一身戎裝的周啓遠進了來,緊張的站起身來,正眼也不敢看周啓遠一下。孫所長連忙笑着安慰,“周司令人很好的,你別怕。”
女人扯了扯嘴角,終於沒能笑出來,她又低下頭去。
山妞一見到了周啓遠,張着小手哭道:“爸爸抱抱,爸爸抱抱啊!”
周啓遠忙上前從女人手上接過了山妞,輕輕拍着山妞的背,山妞這才止住了哭。
周啓遠望着女人,問了一句,“你是山妞的媽?”
女人似很驚慌的點着頭。
“即是當初扔了她,現在又爲什麼把孩子帶回去?”
“當初都是他的主意……”女人說着,有些發怯的朝蹲在牆角的男人望了一眼。
男人拿着菸袋的手微微抖着,即不敢擡頭看人,也不說話。
馮岱峰皺着眉大聲喝道:“司令問你話呢!”
忽然,男人捂着臉嗚嗚的哭起來,“我該死我該死,我壞了良心,把娃娃丟了,我都要罵死我自己了。可是我家裡還有四個孩子,四個啊,老總們,我實在養不起啊。”
男人的臉埋在粗大的手掌裡,哭得泣不成聲。
周啓遠很早就聽得說,有許多窮苦人家,養不起孩子,若是丟掉,任其自生自滅,更有甚者,直接投到井中去。周啓遠相信眼前的兩個人也是有苦衷的,他們並未把自己的親骨肉直接給殘害死。
周啓遠不想讓山妞聽到其父母捨棄她的話,他放下山妞來,拍了她的小屁股一下,微微笑道:“山妞去院子裡找小溪老師去罷,一會兒爸爸再去看你。”
小山妞似乎聽懂了話,扭着小屁股走了出去。
見山妞走了,周啓遠才又問道:“那麼,你們現在就能養得起了?”周啓遠說着,看向蹲在牆根的山妞父親。
男人吸了吸鼻子,頭低得更低,“我……我大閨女許了人了,女婿家借了我兩畝地給我種,我倒也不能再餓着孩子們了。”男人說着話,抱住了頭,“都是我沒出息,養不得自己的老婆孩子,都是我……老總,您的大恩大德我們沒齒難忘,我現在就給您磕頭了,我替我們一家老小給您磕頭了。”
男人說着,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朝着周啓遠咚咚的磕起頭來。
周啓遠連忙俯身去拉,就在此時,男人擡起了臉,馮岱峰大叫一聲不好。周啓遠再看男人的臉時,那張本是老實忠厚的臉上浮現出無比猙獰的笑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