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梅亦皊躺在牀上輾轉難眠。不知是緊張,還是急切,梅亦皊只覺得心頭一直在突突狂跳着。她合上眼睛,夜便被她關在眼外,可是心中卻依舊亮着。報紙上印着的大大的“瘟病”兩個字,直撲向她來,一層層的壓向她。
梅亦皊翻了個身。
如果報上說的一切都是真的,怎麼辦?如果周啓遠真因瘟病……梅亦皊不敢再想下去。她第一次這麼心驚肉跳的盼着一天的來臨,又極恐怖着這一天的來臨。在糾結着各種思緒下,她幾乎未成眠。當晨時第一縷陽光照進來時,梅亦皊起了牀。
梅亦皊拿出了周啓遠送她的槍,她把那支槍揣在套着的風衣裡面。把牀頭上自己攢下來的錢全拿了出來,加上平日裡周啓遠給她的日常花銷,梅亦皊粗略的算一算,也有個幾十塊大洋。
梅亦皊拿掉了耳墜子,驀然擡頭看鏡中的自己,竟然還有幾分學生模樣。
梅亦皊叫來了墨璐,把錢塞在墨璐的手上,墨璐先是驚住,後執意不肯,梅亦皊卻平靜道來:“如果我真身遭不測,你至少要活下去啊。”
墨璐從十歲當僕人開始,從沒有哪個主人肯這樣對她,她一直生活在非打即罵中,便是哪一天主人肯輕軟的說上一句話,對她來說,都是種恩賜。
從前,她同情夫人,覺得她可憐,不受司令的待見,慢慢的開始爲夫人着想。直到後來,夫人真正的成爲這裡的女主人,墨璐由衷的替夫人高興。
沒有任何企盼,只希望夫人這樣和善的女主人能活得舒服些,那麼她也會開心不少。
而今天,夫人說了這麼一句話,一句全然爲墨璐着想的話,一句不把墨璐當成下人的話,一句把錢財和信任都交於她的話。
墨璐紅了眼圈,“夫人,不會的……”
一切安頓得都很妥當。
王普林悄悄帶人先來拉走了梅亦皊的行李,在離火車開動還有半小時時,梅亦皊在墨璐的攙扶下出了別苑的大門。王普林開的車早守在了門口
不遠處,他見梅亦皊出了來,忙下車打開車門,低聲說:“夫人,一切都很妥當。”
梅亦皊匆匆上了車,一顆心早飛到了火車站。
當汽車漸漸駛近火車站時,梅亦皊遠遠看到了火車站三個暗漆紅色的大字。
又是火車站。第一次她來火車,是送姜南。兩個人站在車站的站臺上,只敢悄悄勾了勾指頭。
第二次來火車站,她是送到周啓遠面前的棋子,懷着他的孩子,不得他半分憐愛。她心頭除了委屈還是委屈。
這次是第三次來火車站,她卻已是周啓遠的夫人,成系司令的妻子,一心全然放在他的身上,心底時那些從前的往事,早不浮現。
火車站……三次來火車站,三次心情,她幾時和這裡結下了這些個悱惻之緣?
“夫人,快快下車罷。”王普林見夫人望着人潮擁擠的火車站,怔怔看着,忍不住催上一句。
梅亦皊這才收回眼來,推門下了車。
火車站的人比往常多了許多,有很多人是從前線舉家遷徙而來的。站臺上人聲鼎沸,擁擠不堪。人們又是跑又是喊的,聲音幾乎要蓋住了火車陣陣轟鳴之聲。
王普林四處張望着,忽然有人在背後拍了他的背,王普林轉過頭來,一個近三十歲的中年漢子,一身藍布短褂長褲,他手上提着的正是梅亦皊行李。
王普林一見,忙低聲對梅亦皊說:“夫人,這就是羅安。”
羅安一看從沒見過梅亦皊,現在聽王普林說的話,馬上明白,不敢敬禮,正要給梅亦皊作揖,被擁擠的人羣擠得一個趔趄。
王普林忍不住大喊起來,“夫人,您快上車罷!”梅亦皊點頭,在墨璐的攙扶下匆匆忙忙的上了車。
王普林走在前面先去尋了一等包廂,纔來叫梅亦皊,一行人擠過熙攘的人羣,來到後面的一等車廂。
“到了,”王普林搶先一步拉開包廂的門,讓進了梅亦皊和墨璐、羅安。王普林關上了包廂門,才低聲說道:
“一路上我們有許多不便,夫人,我只能得罪了,說您是我們的少奶奶,我們幾個是您的僕從。有幾件事我也要交待一下,我們這裡雖然有槍,但是凡事卻不好太過出頭,一但動了槍,便會驚動許多人,我們的行蹤也就暴露了。”
面對於王普林的告誡,幾個人自然點頭,出門在外,凡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王普林放好了行李,對梅亦皊說:“夫人,我和羅安就在旁邊的車廂裡,您若是有什麼事,只管叫我們。”
梅亦皊點頭。
墨璐第一次坐火車,她坐在梅亦皊對面,不住的打量着車廂,瞧哪裡都是好的。忽然火車嗚的一聲拉響了汽笛,嚇得墨璐媽呀一聲捂住耳朵蹲在地上。
此時車廂門一開,王普林和羅安衝了進來,見車廂裡並沒有外人,而墨璐卻蹲在地上瑟瑟發抖。
王普林笑着罵起墨璐來,“墨璐姑娘,如果這真是有壞人了,還能指望你保護少奶奶麼?”
梅亦皊拍了拍墨璐的肩,“快起來罷,這是火車鳴笛。”
墨璐這才戰戰兢兢的從地上起了身。被王普林嘲笑一番,墨璐再不作聲,低頭坐在一邊。王普林又叮囑了墨璐幾句話,才退出了車廂。
此時,火車已經緩緩開動了,站臺上的人羣漸漸消失,有星星兩兩的送站之人,朝着火車不住的揮動着手臂。
望着望着,梅亦皊就靠在車窗上。
從前,她以爲姜南便是她的全部了,整顆心都系在姜南身上。縱然隔着千山萬水,卻依然覺得姜南並不遙遠。可是忽然有一天,姜南不再屬於她了,他有了自己的妻,而她,是他權衡了利弊後而捨棄的人。
那股剜心的痛一直折磨着她,她以爲自己心裡再不會活着任何一個男人,卻偏偏在囚困的川平城裡,愛上了他。
或許是一種緣分罷。
梅亦皊把額前的流海撫了撫,右手拖着腮。若冥冥中真是她與周啓遠有着斬不斷的緣,就讓周啓遠一切安好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