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後,梅亦皊本以爲平順的日子卻忽然間結束了。
那是一個早晨,梅亦皊被叫到了校長辦公室,秦校長撫着眼鏡告訴給她,“梅同學,張大帥那裡你就不要去了。”梅亦皊就是一呆,秦校長說着,假聲輕咳一下,拉長了聲調,“嗯……張夫人那裡又請了一位家庭教師。”
梅亦皊馬上想到張大帥那天的眼神,及張夫人若有所思的笑來,她繃着很久的心絃驀然一鬆,這樣倒也好。
梅亦皊從校長室裡走出來,腳步不由得慢了些。不去張府裡固然是好,可是,家裡沒有了自己這份進項,自家的嫂子又如何肯依?不說話要說得難聽,鬧恐怕也要鬧上一場。
梅亦皊擡了擡頭,她倒也不十分怕她嫂子鬧,只是少了張府的打賞,她要再找一件事來做,纔好攢下錢來爲她和姜南的未來打算。
於是梅亦皊在學校裡開始託同學,打聽起打字和家庭老師的差事來。
梅嫂子那裡倒是眼觀六路,她幾日不見梅亦皊去張大帥府上,自己怯張大帥的勢,暗中逼着梅大哥來問梅亦皊來。
梅亦皊對梅大哥講了實情,梅大哥沒說什麼,只是訥訥的望着妹妹。而梅亦皊如實相告的當天晚上,梅嫂子的罵聲就從樓下傳了來。罵來罵去,還是嫌她要吃白食。
梅亦皊在自己的小閣樓上,把縫着的裙角撫平整了,麻利的打了個結,貝齒輕輕咬斷了線。日子還要繼續,她不信她再沒有一條出路可走。
梅亦皊這邊忙着找事做,梅嫂子那邊又忙着給梅亦皊找人家。梅嫂子這一次揹着梅大哥挑來選去的,最後選定了一個綢緞商家的傻公子,那位少爺心智只有七八歲孩子那樣,年紀卻已經快近三十歲了。家裡衣食不愁,就是想找個模樣好的乾淨人家的女兒。
媒人進了門就給梅嫂子一塊銀元,口氣輕描淡寫說是那邊給姑娘家的買果子錢。梅嫂子雙眼放着光,好一痛招待媒人。
媒人這邊走了,梅嫂子坐在牀沿上打起了主意來,她想着快刀斬亂麻,先過了禮,放了定,待婚事四平八穩,再告訴梅大哥,到時候任梅亦皊再鬧也是沒了法子。
這一天,喜氣洋洋的梅嫂子剛送走議親事的媒人,見遠處一輛汽車駛了來。汽車停在了自家門口,一個衣着體面,冷着臉的男人從車上下了來,直接問梅嫂子,“這裡是梅小姐的家?”
那人見梅嫂子木木的點着頭
,又道:“我是張大帥府上的人。”
“張大帥?”梅嫂子驚慌起來,心頭跳個不停,難道是梅亦皊做了什麼事開罪了張大帥,讓人家找上門來了?梅嫂子想着,臉先嚇白了,心裡把梅亦皊罵了上。
男人也不理會梅嫂子無措的呆樣,開門見山,“我們夫人讓我帶梅小姐馬上去一趟。”
梅嫂子見張府的人倒還算客氣,可望着那張冰冷的臉,她心中還是發怯,忙說梅亦皊沒放學回來。正說話間,梅亦皊進了巷子,梅嫂子一見,急忙招手叫梅亦皊,推也似的,把梅亦皊推到了張府人的面前,隨後就進了院子。
梅亦皊見是張府裡的司機,問清是張夫人請自己去,和梅嫂子打了聲招呼,跟着司機坐車就走了。
梅嫂子瞪着眼,見車子揚長而去,才長出一口氣去。梅嫂子揪着圍裙,嘴裡唸叨着,“我的娘啊,真是宰相府裡七品官啊,一個跑腿的都這麼神氣,嘖嘖……”
不說梅嫂子在家裡自顧驚詫,且說梅亦皊坐在車裡依然疑惑着,好好的張夫人接自己去做什麼?
車子慢悠悠的駛進了張帥府,梅亦皊從車子走下來,一擡頭,見叫臻惜的女傭立在門口,正翹腳張望着。臻惜一見梅亦皊走來,急奔過來,“梅小姐,快請進罷,夫人在裡面等您呢。”
梅亦皊也不好問臻惜出了什麼事,跟着臻惜進了府去。臻惜一直把梅亦皊帶到二樓上,臻惜推開最裡面一間房的紅木門,門一推開,裡面便傳出陣陣哭聲。
臻惜連走兩步,討好的指向身後,“四小姐,您看誰來了?”
梅亦皊剛要進門,穿着睡衣的雪蓉就投到她的懷裡。雪蓉揚起小臉,斑斑滴痕淌在小臉上。梅亦皊心頭就是一緊,她彎下腰來抱起雪蓉來,雪蓉的小手就纏在梅亦皊的頸上,話中夾着極重的鼻音,道:“梅先生,您終於肯來了!”
梅亦皊沒懂雪蓉的話,張夫人適時從裡面走出來,笑着去接梅亦皊懷裡的雪蓉,嘴上便道:“這孩子急着就跑出來,還發着熱呢。”
雪蓉卻並沒鬆開梅亦皊,雙手反而摟得更緊,似乎怕梅亦皊走掉一般。張夫人沒了主意,精明的她在女兒面前顯示出了她的無措,“四毛乖乖,別凍着了好不好?四毛,你讓媽媽抱進去,好不好?四毛你……你到媽媽這裡來啊?”
任張夫人如果哄勸,雪蓉就是不鬆開梅亦皊。梅亦皊也跟着哄雪蓉,雪
蓉卻如同打定主意一樣,賴在梅亦皊的身上。最後倒是張夫人泄了氣,訕訕的請梅亦皊進裡面坐坐。
進了房裡,張夫人先把梅亦皊讓着坐下來,一旁有傭人把一張毯子蓋在雪蓉身上。雪蓉在梅亦皊懷裡乖巧的像只聽話的小貓,也不再哭鬧,任由梅亦皊抱着她。
張夫人忙叫人把藥端了來,在梅亦皊的勸說下,雪蓉竟然把藥都喝掉。張夫人又笑着哄道,“四毛,梅先生也來了,你放心罷,快去牀上休息,好不好?”
雪蓉望了望梅亦皊,又看了看張夫人,撅起了小嘴,“媽媽要保證梅先生明天還來。”
張夫人沒作聲,望了女兒好久後,才燦然笑起,“放心罷,明天梅先生還會來的。”
雪蓉這才笑着跑進了裡面的睡房。
張夫人嘆了一口氣,對梅亦皊笑了笑,神色從容,眼神中卻有一絲不甘,“梅小姐,原來大帥想請個留過洋的女先生來教教大毛和四毛的洋文,”張夫人說着,把身上的披肩向懷裡拉了拉,“你也知道,大帥的身份,自然是希望兩個孩子會些洋文。”
梅亦皊當然知道張夫人打出張大帥的用意,不是要不要學洋文,而是要不要她來教。梅亦皊望着放在膝上的兩隻手,頭點了點。
張夫人這才又說道:“可是大毛和四毛並不喜歡新來的女先生,鬧着要你回來,爲了安慰兩個孩子,只好說你家裡有事,沒空再來了。”張夫人端起茶杯着,輕輕啜了一口,又繼續說道:“不過,梅小姐,今後也還要你再來教兩個孩子。”張夫人的語氣一重,“這是我的意思。”
沒有一點商量的口氣,也不容不得人反駁一句,完全就是知會一聲,而此同時,又擺明了自己在這府裡的地位。梅亦皊不禁暗歎,真是勢大壓人啊。
梅亦皊垂着的頭,又點了點。
張夫人站起身來,“那好,梅小姐,我就少陪了,讓臻惜送你出去罷,明天還是那個時間。”
梅亦皊也站起身來,還沒說一句道別的話,張夫人就已經轉身進了裡面去了。
梅亦皊出了張府去,黑漆的鐵門在她身後關上,她回頭望向那緊閉的兩扇大門,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如果不是張家的兩位小姐,她不會再踏進這扇門一步。可是,再次踏進這扇門裡,於她,到底是福,還是禍呢?
梅亦皊轉回頭來,踩着深秋的落葉,慢慢的向家走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