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黃昏時,秋風蕭瑟,博寧機場外,彭修背靠奔馳車,他的保鏢肅容而立站在他身旁,隱隱可見眼中壓抑着興奮之色。
“小九,這些年你被裴紹強制要求留在我身邊保護我,有沒有想過,如果當年跟他走,也許人生不會這麼乏味。”
彭修昂首望天,今天的黃昏沒有美景,只有深沉的雲朵。
保鏢小九沉默片刻,微微點頭,但他卻說:“他的話,我不能不聽。”
彭修手裡把玩着打火機,沒再接話。
也許不是不能,而是不敢。
時間流逝,又過了十幾分鍾後,從機場走出一位衣着單薄的男子,走路而來虎虎生風,少了些神采飛揚,多了幾分深沉穩重。
彭修迎了上去,想給裴紹一個擁抱,裴紹同樣張開了懷抱,卻在彭修錯愕的目光中與他擦肩而過。
裴紹擁抱住了保鏢小九,在他耳邊悄聲不知說了什麼,小九面色動容,最終堅定地點點頭,彷彿期待已久的心情沒有白費。
裴紹放開小九之後,也不與彭修寒暄,徑直拉開奔馳車的後門坐了進去。
彭修見到此情此景,也不覺自己被冷落,他對裴紹知根知底,雙重標準也好,區別對待也罷,總之裴紹對不同的人,態度上截然不同,交際方式也大相徑庭。
奔馳車開動,坐在後座上的兩人沒有故友重逢的感慨。
裴紹能夠因彭修一句話撇下懷了他孩子的女人與他一手打拼的赤色黎明回到國內,足以可見彭修在他心中的重要性。
彭修拿出一份厚厚的文件夾遞給他。說:“詳細的資料都在裡面。”
裴紹不言不語直接開始做事,他打開文件夾,第一頁只有簡單的四個字:宏信集團。
他接着往下翻,文件夾中有介紹宏信集團的產業結構,組織分佈,這些枯燥的信息有輕重之分,彭修在整理資料時做好了標註。譬如天盛地產那部分,就顯得稀鬆平常,但業科公司卻被重點註解。
再往後則是人事資料。從中層骨幹到高層董事,互相之間的人際往來與光暗兩面的關係,都寫的一清二楚。
譬如唐信與賀敏表面上只是老闆與員工的關係。但在這份文件裡清楚地寫着兩人關係曖昧,存在性關係。
小九開車十分平穩,現在車後座上兩人在談事情,他開着車實際上是漫無目的地瞎轉悠,只是給兩人一個安靜無人打擾的空間。
裴紹表情波瀾不興,拿着鉛筆偶爾在文件上寫寫畫畫,時而低頭沉思。
他是一個在戰火中成長起來的領導者,作爲領導者,他必須具備分析情報的素質,在正確的分析上做出正確的策略。達到預期的結果。
不知過了多久,天已完全黑了下來。
亮着燈的車內,裴紹終於看完了所有資料。
“三年前,我就聽過這個叫唐信的人,當時我認爲他是一個投機者。有點小聰明,尤其在桑拉卡,他脫手了礦產,及時抽身,後來那裡暗中演變成了東西方礦業巨頭的慘烈戰爭,我帶着赤色黎明維護華夏礦業在那裡的利益。在當時我做過一個設想,如果唐信沒有脫手礦產,那麼,他恐怕會被西方僱傭軍組織殺掉百遍,可今天來看,未必如此。我現在才知道,桑拉卡政變幕後,是他主導的。”
彭修沒料到裴紹實際上和曾經的唐信有過些淵源,儘管唐信是前腳走,裴紹後腳來,但在桑拉卡這個彈丸之地,掀起風暴的人是唐信,後續一切影響,都離不開他。
彭修有感而發地嘆道:“世上總有一些不顯山不露水的龍虎人物,招搖過市的跳樑小醜往往死得快死得慘,淪爲笑柄淹沒在歷史當中。唐信明白這個道理,所以在如非必要時,他不會展露獠牙,你看看他,哪裡像一個世界首富?呵呵,高調過頭就是張狂,張狂的人,一般都不長命。話說回來,若他不是這樣一個人,恐怕事情也不會如此棘手。”
裴紹無興趣對唐信品頭論足,他若有所思道:“這不是私人恩怨,如你之前電話中所說,這不是打打殺殺能解決的問題,如果唐信死就能解決一切,那事情倒輕鬆了。你還沒告訴最終目的是什麼?霸佔宏信集團?或是,摧毀他們?”
彭修搖搖頭,鄭重道:“不,你說的第二個結果,並不是我們想看到的,宏信集團在現在,於國於民,利大於弊。我們希望看到一個強盛的宏信集團,不僅僅是立足亞洲,其產業影響力,話語權,最好能夠在國際上佔據更強勢的地位,他們在醫藥行業做到了這一點,現在朝着it方向發展,如果也能做到這一點,從長遠來看,對華夏的益處數不勝數。”
“那你們擔心的是?”
裴紹大概能想到,但他性格使然,行事作風也要求他必須打破沙鍋問到底。
你想要什麼結果,我就給你什麼結果。
避免含糊其辭到最後出現了不滿意的局面。
彭修神色恍惚道:“唐信這個人時而乖張,令人琢磨不透,我們擔心的是,有一天,他如果要對國家不利,或者說,這始終是一個隱患,我們見識過太多富可敵國的資本家到最後變成了徹頭徹尾的自由者,心中再無國家民族的概念,唯利是圖。我不希望唐信變成那樣的人,可是必須防範他走上那條路,宏信集團是唐信的心血,我們並沒有搶奪他利益的想法,可是,我們必須確保,宏信集團是在國家的掌控之下,所以,要改變的狀況,是宏信集團的企業性質。”
裴紹陷入沉思中。
唐信擁有宏信集團51%的股份,要改變宏信集團的企業性質。哪怕擺平了其他九位股東,仍然無法達到結果。
所以,矛頭還是要對準唐信。
“從他過去的資料信息來看,他是個心狠手辣的人,正面壓迫他未必能取得預期效果,此事還要從長計議,相較醫藥公司。業科最新的研究成果纔是重中之重,小九,把車開去附近的酒店。我要再研究一下資料。”
裴紹有了決議後,小九三分鐘後把車停在了博寧一家五星級的酒店外。
裴紹獨自開了間套房,他把所有資料貼在牆壁上。然後開始籌劃針對宏信集團的計劃。
一天後,超過三十小時沒睡覺的裴紹除了眼睛有些紅之外,幾乎看不出他疲憊過度的痕跡。
他把小九叫到套房中,然後用筆在一張紙條上寫下一個名字和地址,讓小九去找這個人,並且送給對方一份文件
博寧監獄
一年多以前因鉅額非法集資詐騙入獄的魏元奎還保持着旺盛的精神,他無時無刻都在幻想着出獄後的情景,而他每個月都會和律師進行交流,並且讓在外面的家人幫忙疏通關係。
翻案無望,律師告訴他。好好表現,並且疏通一下關係,爭取把無期徒刑減爲二十年,或者更好一些的十五年。
爭取,在五十歲之前出來!
魏元奎一面在監獄內安分守己。心中卻已經快要抓狂。
五十歲?
就算他五十歲出去,頭髮估計都要白了吧?
今天,他在探訪室內見到了一位陌生的探訪者。
對方看上去三十歲左右,西裝革履很有架勢,從一些細節之處,魏元奎發覺。這人身上有他曾經僱傭過保鏢的那類影子。
來人正是小九。
他坐下之後,獄警離開了房間,隔着有機玻璃窗,兩人的談話不會有第三人聽到。
“你是?”
魏元奎不敢小覷對方,現在他也沒有資本再趾高氣揚。
換做以前他在博寧風光八面時,就算是見到市長,也不會如此小心翼翼兼低聲下氣。
小九面不改色,輕聲道:“我是來送東西給你的,看過之後,有不明白的地方,你可以問我。”
說罷,小九將一份文件袋從窗下塞了進去。
魏元奎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陌生人送東西?
看看吧,聊勝於無嘛,哪怕是不相干的事情,也能解解悶。
他拆開文件袋後把文件抽了出來,每看一眼,他的神情都凝重一分。
等他用十分鐘全部看完之後,整個人已經像是炸了毛的貓一樣,憤怒地拍案而起!
“王八蛋!媽的,原來是他們在算計我!廖家,金家,司徒,我跟你們往日無冤近日無仇,你們他媽吃飽撐着沒事兒幹!老子無期徒刑把牢底坐穿,你們他媽在外面逍遙快活,老子絕不讓你們好過!”
魏元奎看到的資料裡面,有詳細的行程表以及配圖照片。
裡面記錄了司徒炎鑫,金小六,廖朝陽三人在一年前接觸過致使魏元奎入獄的重要人物:雷動。
其實,這份資料是假的。
是裴紹僞造的。
但魏元奎沒有火眼金睛,他看不出ps的痕跡,便信以爲真。
這也與他入獄後的猜想不謀而合。
他一直認爲是有人暗中陷害他。
譬如他被逮捕的現場,其實與他接頭的人是毒販子。
當他動用關係擺平那場風波後,雷動又恰好被人丟在了博寧省廳的門口。
種種跡象表明,不可能是雷動在東南亞輸掉了錢而後回國勒索他,雷動刑期較短,加上主動揭發與提供證據,有立功的記錄,所以雷動是在別的監獄被關押,畢竟雷動只是五年牢獄之災,而魏元奎是無期,不同刑期的分開管理,是一個現行正在推廣的管理制度。
而魏元奎也找人敲打了雷動,雷動在另一處監獄中道出一切,說有人拿槍逼他,他並非主動回國,是被人綁回來的!
魏元奎一直想要找出幕後陷害他的人,現在,“證據”擺在他眼前,他終於知道了是誰在他背後捅一把刀!
“你是誰?爲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魏元奎怒過之後冷靜下來,眯着眼睛看小九,對方主動告訴他這些情況,不會是大發善心吧?
而且,既然對方知道這些,並且告訴了自己,顯而易見是居心叵測。
小九面色平靜,指了指魏元奎面前的文件,然後勾勾手指。
魏元奎左右望了望,沒發現獄警,看來是對方刻意支走的,能有如此能量,他完全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
他把文件還給對方後,小九拿上東西起身就走,一句話再也沒說過。
已經不用說什麼了。
哪怕魏元奎知道自己在被利用,可仇恨的種子已經生根發芽,他會被本能所驅使。
復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