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浩南從未問過李海舟的家庭情況,大家都是提着腦袋在賣命,想那麼多搞錘子啊,但真正站在李海舟的家面前,白浩南愈發沉默了。
龜裂長滿青苔的水泥院壩邊,殘破的兩層小樓裡到處昏暗,顯然修了好些年卻沒什麼人居住的氣息,一個瘦弱的身影跪在他面前,頭上纏着白布孝帶。
當然不是爲李海舟戴,這裡的人甚至對李海舟都沒什麼印象,全都圍滿了站在白浩南身後,七嘴八舌用帶着濃重口音的方言說着他們對李海舟一家的不甘,要大城市來的大人物給李家伸出援手!
有電視有高速路,雖然腦子依舊停留在愚昧無知的宗族概念中,但還是有人認得墨綠色的卡宴是高級車,很高級的那種,既然說是來找李海舟的家人,那就是給李家撐腰的。
這個李家不是李海舟家,而是這一片整個村都是姓李的,就爲了那邊山坡上巴掌大的一塊地上種棵樹,跟隔壁姓何的整個村子居然從三五個人對打演變到整村整族的械鬥,半年前李海舟的弟弟就在械鬥中被木工鑿子捅穿了脖子死了,對方被抓了四個人,上個月判刑下來,直接動手那個死刑,其他三人一到三年坐牢。
但顯然這種結果對這些執着於宗族面子的村民兩邊不討好,付出了被判刑代價的仇恨更加深,這邊忿忿不平對方還有好多人蔘與了打鬥怎麼不都抓了關起來,而且怎麼只判了一個死刑,其他是不是送了錢買通關係得了好處,還要鬧!
據說祖上就世代打鬥了好幾輩,那都連綿上百年的仇恨了,怎麼可能因爲區區幾個後生坐牢死亡就解開?
李海舟的母親就是在兒子死了以後哭瞎眼睛,三四個月前也去世了,這更加成爲宗親們憤恨的理由,所以現在慫恿着李海舟弟弟留下的兒子,也就是跪在白浩南面前的這個孩子,要給父親奶奶報仇!
也許李海舟在外面飄蕩十多年都不願意回來,就是看到了外面的世界,再看看這些眼裡只有那巴掌大點土地和心胸的人,除了那句HMP,恐怕就是無奈跟蒼涼,聽說李海舟的弟弟還是在外面打工被特意喊回來參加械鬥的,就這麼白白葬送了自己的性命。
北部特區的戰鬥好歹還有說法,好歹還有那麼大的利益跟意義,再看看面前這些爭鬥,就像一個成年人看兩條野狗撕咬或者兩隻螞蟻打架那麼好笑,這個時候白浩南好像忽然覺得溙國那些寺廟確實有存在的意義。
面對這些愚昧無知,眼裡只有他們固有思維的人,宗教的確是最容易能影響感化這種狗屁倒竈事情的,假如天龍老法師來說句話,沒準兒就擺平了,看看那些忙得前仰後翻,渾身髒污的工作人員,據說政府還專門成立了糾紛辦來應對,還是很難跟這些腦子充血就一根筋的傢伙說清楚道理,現在幾個司法警察疲憊不堪的甚至在警惕白浩南,怕這個看起來身強力壯還有些派頭的傢伙要搞什麼幺蛾子。
白浩南出人意料,面對這種事情一個字都懶得表態:“李海舟是我有過命交情的兄弟,他在國外有事回不來,讓我把他的侄兒帶走去學足球,他說他這個侄兒有這天賦!”說完還大言不慚的把自己那張最不值錢的C級足球教練許可證掏出來示意。
居然個年輕警察聽說過他的名字,反覆跟證上對比好幾下照片確認:“你……真的是那個原來江州……藍風隊吧,職業球員?”
白浩南一點不受周圍羣情洶涌的熱烈氣氛影響,點點頭:“對,現在我是體育培訓機構的教練,這個孩子早就聽說他有天賦,李海舟叫我來把他帶走培養,有什麼手續需要辦的?需要跟孩子的母親談麼?”
警察簡直有點喜出望外,感覺白浩南把炸藥桶裡的引信帶走了,對視幾下就立刻點頭:“沒問題,沒問題!你都是名人了!留下聯繫方式給我們,帶走吧,趕緊的!”
可炸藥桶們顯然不願意,立刻有點翻臉:“你是什麼名人?!不知道!萬一是人販子呢……誰知道你是什麼人,不行!”
“我還說你是何家村派來的奸細呢!”
“文軍孤苦伶仃的,只能靠親戚幫襯!殺父之仇不共戴天……”
白浩南想給這狗咬耗子的HMP直接一耳光湊過去,就知道慫恿別人去送命毀掉人生,還美其名曰熱血忠孝,既然警察都發話了,隨手掏出自己的名片發給這幾名警察和工作人員,然後伸手拉那跪在地上滿臉淚水的孩子,入手有點輕,有片刻的抵抗下沉,但在白浩南這種健碩大漢的力量面前就是渣渣,拽着手膀子被提起來,就像拖了條剛獵到的狍子那麼輕鬆。
他這種帶點傲慢的感覺,讓周圍數百村民不由自主的朝這中心涌了下,有些婆姨已經開始破口大罵了。
帶兵打仗,幾百上千人場面的槍林彈雨都衝過了,白浩南還怕這點陣仗?甚至連臉上的譏諷表情都懶得掩飾,直接往前走,有兩三個伸手想阻攔他的,理都不理的像經過彈簧門那麼撞開,對比精美高級的名片,警察們不想節外生枝,要阻擋上百人的雙方械鬥比較難,這樣擋在一兩個人外面還是很容易的,使勁用力掩護着幫白浩南擠開條道兒,估計他們也被這種事情搞煩了,打不得罵不得,還看不到解決的希望,心裡窩囊得要命。
趕緊送瘟神一樣把火藥引信送走最好。
一直躲在車裡抱着女兒的於嘉理連忙準備把車門打開,但這麼多人總還是有出頭椽子,一個四五十歲明顯有德高望重範兒的男人擋在了面前:“我是李家村的村支書,沒有經過我們村委會的同意,不允許你把李家人帶走!”
白浩南已經哈的一聲笑出來,真的忍不住笑:“你還好意思說自己是村支書?看看,看看這麼多人,這麼多男女老少,他們是你領導的,是你帶兵打仗的隊伍,你不但沒能帶着他們過好日子,還爲了狗屁大點事情流血死人,你特麼還好意思在我面前說是什麼村支書?臉不臉紅?!”
沒想到他開口就這麼不客氣,村支書的臉真的紅了,不過不是慚愧害羞,是氣得漲紅:“你!你……”
白浩南多雞賊的,一口接上:“你什麼你!我是李海舟要求我回來幫他把孩子帶走的,老子不是亂吹牛,就這麼個孩子,五年,十年以後,一個人賺的錢都比你這一個村還多!我說你們是太平日子過多了閒得慌,大好時光不去賺錢養家,讓婆娘孩子過舒坦日子,爲你媽屁大點事情要死要活,都特麼多大歲數的人了,還把什麼村子風水要被別人壓一輩子,出不了頭這種鬼話掛在嘴上!”說着還氣宇軒昂的提高音量指遠處:“來!你個狗日的鬧得兇,有種砸老子的車,一百五十萬,你們整個村子賣了都賠不起,只要敢砸,老子就敢找法院告你們賠,沒錢賠就把你們這些地全部賠給我,我看你們死幾條命賠多少地能把這輛車賠起來!”
被叫了李文軍的少年應該不少十歲,一直滿臉淚水卻又渾身虛軟,想反抗都沒力氣,據說已經被擁在成年人前面去衝殺打鬥過兩次,還在政府官員跟白浩南面前跪了不知道多少次,純粹就是被他的親戚們推到前面做擋箭牌,曾經帶着倔強的力氣想跟這個素不相識的黑大漢抗衡,卻在聽到一個人可以賺得比一個村還多的時候擡頭看了眼白浩南。
一直聽見那些政府工作人員、警察在宣講法規和大道理,何家村被判刑的都是頂着故意殺人、聚衆鬥毆的罪名,沒有全面判罪已經是網開一面,可這些還信奉法不責衆的愚昧傢伙依舊不管不顧,甚至變本加厲的相互挑釁,但卻在白浩南這種有錢人口吻面前有點凝固了。
特別是白浩南擺出一副老子有錢就可以爲所欲爲的不要臉,這也是符合他們價值觀的說法,他們纔不信國家這是爲他們好呢,總是有人在整自己,相比之下何家村都找不到這麼有錢有勢的人吧?
表面的義憤下藏着的都是狡黠和雞賊,看着那輛光彩奪目得和這窮鄉僻壤完全不搭噶的豪華越野車,李家村人眼裡複雜得很。
何家村的人現在也聚在另一邊關注局勢,現在看李家村好像內訌了,還奔走相告的起鬨,自己都付出了幾人坐牢,有人死刑這麼慘痛的代價,不知道還有什麼資格起鬨。
所以白浩南竟然敢主動兩邊都招惹:“笑你麻痹啊!有什麼資格笑?知道外國人怎麼處理這種事情嘛?多簡單!你們難道就不能一邊出十來個小夥子踢場球決勝負麼,請政府來給你們當裁判,合理合法的打一場,打贏了就該得,打輸了願賭服輸,就這麼簡單的事情,你們還好意思拿鋤頭菜刀打架,臥槽,你們這麼多人不出去打工啊,旁邊就是高速路,你們不出去見世面啊,什麼年代了,還打打殺殺的犯法,就不會動動你們的豬腦子,用個合適的方法來解決問題,死人了!已經死人了!李海舟的弟弟死了,回頭我會代表他請律師來要求賠償的,殺人的要賠,是誰叫他回來打架,誰打的電話,誰慫恿,誰把他推上去的,統統都要賠錢!你們就等着瞧,我會讓你們知道,打打殺殺要付出多大的代價……”
終究還是有愣頭青,一個看着就智商欠費的年輕人看不慣這麼囂張的傢伙,猛然推開身前的警察就朝白浩南揮拳頭,口中還怒罵:“少講尼瑪些道理!”
白浩南甚至都沒鬆開手上提的少年,順勢一讓,然後再一撥拉就把對方摔翻在地,再補上一腳!
當然不是他以前狠辣的當頭一腳猛踢,直接踩在對方胸口上壓住,極盡羞辱對方的態度:“講不過道理就打,單挑你們這裡有誰又打得贏我?兩個?三個?十個?還是一羣人都來跟我打?仗着人多勢衆就敢亂來,被人欺負了又忙不迭的講道理講法律,就是說的你們這種沒種的傢伙!政府不派這些工作人員來拉着你們,讓你們自己找死,打死打傷一片躺在地上,我看你們這些地拿來做什麼用,婆娘些又來哭天喊地罵政府不幫忙?我說窮山惡水出刁民,就是你們這些不識好歹的東西,有本事出去打工,跟李海舟那樣見見世面,就不會爲了那巴掌大的一點地方拼死拼活,全特麼是一幫被人慫恿當冤大頭的煞筆!”
不得不承認白浩南這幾年站的高度和麪對的場面把他冶煉出來了,哪怕是隨口亂罵,那也是帶着居高臨下的氣勢,雖然有些人還站在周圍半山坡上,但就是覺得這個高大男人是在指着鼻子充滿輕蔑的俯視。
政府官員不可能這麼落人話柄,甚至不敢亂說話激怒民情,但乾巴巴的場面話哪裡鎮得住這些人,被罵了反而有點愣住的這麼多村民,不由自主的轉頭看自己那幾個鼓動、串聯,上躥下跳最厲害的同伴,之前複雜的眼神現在多少開始各有心思了。
吃力不討好的工作人員們難得聽見有人幫他們說話,腰板都直些了,其中有個應該帶職務的還抓住了場面停頓的機會跳起來,到那個村支書旁邊點頭:“對對對,好像是聽說國外發生這種糾紛,雙方各出幾個人比賽一場定勝負嘛,這纔是體育運動的健康方式,縣裡面……”
白浩南真是隨口亂說的,詫異的眨巴下眼睛,還是拖了那少年上副駕駛,一直把車窗放了邊的於嘉理都聽見了,有點兩眼小星星:“我想跟你回江州了!”
白浩南哐的關上門,帶着傲慢的桀驁表情重新回駕駛座,還跟幾個警察,特別是剛纔對照照片那個會心的對對眼點頭,保持這種氣場開車走人,於嘉理還使勁探頭從後車窗玻璃看:“真的用打場球來解決?天方夜譚吧?”
白浩南無奈的搖搖頭:“你說我們那打仗的時候,能用一場球來解決麼?這些人,真拿場比賽來打,打輸了會認麼?球都不會踢,能行個屁!還是哄一羣HMP!”
於嘉理這時候不罵他當着女兒說髒話了,因爲有點由衷的崇拜:“你真的是有種揮斥方遒的氣勢!男人!”
白浩南聽不懂這個成語:“什麼球?”
這時候看見副駕駛那個頭上還纏着白孝的少年,淚水乾了臉上還有些亂七八糟的痕跡,眼神慌亂驚恐不已的樣子,白浩南就好像看見了當初的阿達,伸手過去拍拍:“沒事了!以後跟着我混!”
社會我南哥,這種氣勢確實越發的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