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澤天聞訊趕過去看時,發現受傷的是莊子上的佃戶聶九。這聶九剛剛二十五六歲,前兩年死了老婆,家裡還有一個老孃和兩個孩子,是家中唯一的頂樑柱,如今無論能否保住性命,這右手的殘疾都已經落下,恐怕再也幹不了農活。
章澤天一時顧不得想太多,連忙扯下自己身上的上衣,擰了幾下,弄成繩子的樣子,紮在聶九的上臂下端,然後從仍舊掛在身後的箭囊中抽出一枝箭,穿在繩子裡絞了一圈,直到看見聶九斷臂的傷口中血流差不多完全停住,才用另一根布條將這枝箭固定住,囑咐旁邊的人:“先擡到我家場院去,我一會過去看。”
他轉身面向孫文遠,厲聲問道:“這人只是一個老實的佃戶,如何得罪了你們,竟然下這樣的毒手?現在這聶九生死未卜,家中的一個老孃和兩個孩子嗷嗷待哺,這事情怎麼辦?”
徐光啓怕章澤天不依不饒激怒孫文遠,但是又不能露出絲毫懼怕之意,此時只好活稀泥道:“人既然已經受傷,自當盡力醫治。若能醫好,我做主賠他一筆銀子,保他這後半輩子衣食無憂。若不幸傷重不治,同樣要保他家的老人小孩生活,另外再加50兩賠償,如何?”
章澤天卻不明白徐光啓之意,道:“說實話,即使沒有你們的賠償,我章家莊的鄉親也不會見他一家凍餓而死,自然會出手相助。只是你們作爲我大文的官軍,如此草菅人命,讓我們這些百姓如何相信你們能夠保家衛國,保我一方的平安?”
章澤天剛剛連傷數人,本就讓這些孫家家丁起了同仇敵愾之心,全都十分不忿。只是礙於徐光啓的面子,不好再對章澤天如何。此時見章澤天如此厲聲責問,而此話卻又讓他們無法反駁,都覺得面子被落了一地。便有一人抗聲說道:“人是我傷的,你要如何,劃出一條道來吧。我等拿着孫大人的奉祿,自然要聽從孫大人的命令殺敵,與你們這些刁民何干?”
要知道,這大文朝與原來的大明一樣,軍人都是出自軍戶,而軍戶則是世襲的。也就是說,這官軍與百姓根本就是來自完全不同的兩個社會羣體,在這些軍戶的心中,當兵吃糧是第一位的,而第二位的便是誰拿銀子養着他們,就爲誰賣命,完全就是有奶便是娘。至於章澤天口中的保家衛國,他們連聽說都沒有聽說過,哪裡能夠用來約束他們?
章澤天聽這人竟然完全沒有悔改之意,心下的怒意更盛,道:“賠些銀子,就能讓聶九的手重新長出來嗎?就能讓他重新活蹦亂跳嗎?再說了,這五十兩一百兩的,我諒你這窮鬼軍漢也拿不出來。這樣吧,這裡受傷之人的事情就不勞你們操心了,只要你這兇手能夠自斷右腕,其餘事情我便不再追究,如何?”
那人啊地跳了起來,根本沒想到章澤天竟然會提出如此不近人情的要求,他連退了兩步,大聲說道:“我等家丁平日只聽孫大人轄制,你是何人,竟敢輕易說斷我一臂,我若是說不肯,你待如何?”他將身體向另外幾名家丁靠攏了一些,繼續說道:“我們兄弟十六人便在這裡,你又能奈我何?”
這人也算是聰明,話裡話外把另外十幾個同袍和他捆在了一起,希望孫文遠能夠爲他撐腰。
章澤天向孫文遠和另外幾名騎士掃了一眼,發現多數人表情各異,似乎都在走神,而孫文遠則目光低垂,顯然內心在掙扎着如何取捨。
他不待孫文遠做出表態,便搶先說道:“既然敢做不敢當,還想拉同袍來墊背,那我就給你另外一條路,出手跟我打上一場,生死各安天命,如何?”那人張了張嘴,好像想說什麼,但是最終還是嚥了回去。
章澤天又補充道:“讓你賠手你不肯,單挑也你不敢,那我就把這件事鬧到孫大人跟前,看他到底怎麼說。”
聽章澤天說要去找孫元化把此事攤開,那人一下子緊張起來。孫文遠也同樣緊張起來。他們奉命出來尋找徐光啓,結果卻把徐光啓的朋友得罪死了,還在人家這裡殺了人,一個辦事不利的帽子是無論如何也逃不掉的。
更慘的是,自己這邊十幾個被孫元化當作殺手鐗的家丁,還敗在了對方一個人的手下,到時哪裡還有什麼面子可言?若這人與孫元化談得投機,那孫巡撫爲這年輕人殺了他給人出氣也不算什麼事。
想到這裡,孫文遠當即對那人說道:“方十一,事情既然是你做下的,總得有個了斷。既然是我孫府中的家丁,就要有家丁的擔當。不要畏畏縮縮的,拿出你的勇氣來,與這位壯士過上幾招,爲巡撫大人把面子掙回來,出陣!”
又朝章澤天道:“方十一這小子不爭氣,您老就教訓他幾招出氣然後揭過此事,如何?我斗膽請先生留他一條狗命,好讓我等回去交差,小的在這裡先謝過先生了。”說着叉手躬身行了一禮。
說實話,這孫文遠的話中可沒有什麼好意,他明知章澤天寧可放棄賠償,也要與這方十一一戰,肯定存了殺人報仇的念頭。方十一一會與他交手時,肯定會十分小心,以免被章澤天干掉。如果章澤天在他的勸說下真的手下留情,就很有可能被方十一抓住機會打敗,甚至殺死。到時或者把事情歸咎於章澤天主動提出的比試,或者將罪過都推到方十一一個人身上,事情反而簡單了。
“好。”章澤天答應得非常乾脆,卻也令孫文遠一衆人十分意外。難道這人只是因爲要在手下莊客面前掙個面子,纔在表面上強行爲這重傷之人出頭嗎?
孫文遠已經發出命令,那方十一雖然懷着疑慮,還是不得不下馬來到章澤天面前,問道:“既然閣下一定要比試,不知道想如何比法?是上馬騎射,還是拳腳步戰?”說話之間,手卻已經按到了刀柄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