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前文所述,孔有德因急於趕路,已經把隨軍運輸輜重的民伕丟在身後,遼東軍靠自身攜帶的糧草急行數日,到達吳橋時已經用完所攜帶的糧草,這麼做也是因爲孔有德自恃在大文境內行軍,不擔心沿途無法獲得補給。
只是孔有德還是高估了大文官員和富戶們的節操,接連幾天行軍過程中,他多次派人向沿途州縣或大戶借糧,卻一無所獲。他們本不是山東本地人,說話也沒有山東口音,每到一處借糧時,當地人竟然紛紛關閉寨門,甚至刀兵相向,把他們視作仇寇,令全軍心寒不已。
這次到了吳橋城外,吳橋縣城仍舊同他們此前遇到的其他州縣一樣,四門緊閉,城上更是密佈弓手。
孔有德派人上前喊城,言明登州軍前來抵抗後金,北上勤王,欲借些糧草。不料城上竟然根本不肯開門,更沒有糧草,甚至還有人說他們與後金人口音相近,懷疑他們是後金奸細要賺開城門。說話間城上便開始放箭,衆人只得狼狽而退。
孔有德尚未說話,他手下的一衆將佐便都喧譁起來:我等千里奔馳,助他們來打女真人,這些人卻恁地不知好歹!不若便破了這鳥城,殺了這鳥官,只推到女真人頭上便了。
孔有德喝道:“爾等休要胡言亂語,我等是大文官軍,如何能做這等事?須知文貴武賤,若被參上一本,到時豈有我等好果子吃?我們便忍一忍,只須尋一支劫掠後滿載的後金小隊殺了,到時他們搶到的糧食金銀還不盡是我等的?又或者等後面運糧隊上來,自不必受這等人的鳥氣。”
衆軍本就服他,聽孔有德這麼說,也就不再多說什麼,只是將大隊向西移動,欲尋一股後金小隊作戰,也好順便弄些戰利品過日子。
可是他們還沒走出幾裡地,便有前出的斥侯過來報告說,前面打起來了。
原來,斥侯在一處河灣發現了一羣雞,幾個人張弓搭箭,將這些雞一隻不落地射死,都掛到了馬鞍上。
他們也知道這些雞必然是附近百姓家的,但是他們這些軍爺餓着肚子來幫他們打女真人,吃他們幾隻雞這些屁民還敢不答應麼?再說了,現在後金軍剛剛過去,周圍的村民不是躲進了縣城就是被後金人抓走了,哪裡還會有人來認這些雞?
只是令這些斥侯沒想到的是,他們剛剛上馬,竟然便真的有一個家僕打扮的漢子堵住了他們的去路:“兀的那些天殺的賊斯鳥,把你家爺爺的雞還來!”
這漢子不知是有什麼倚仗,還是吃錯了藥,嘴裡不乾不淨地罵着,便要來抓那斥侯的馬繮。這些斥侯無不是軍中精銳,平時在軍營中都是橫着走的,脾氣又有幾個是好的?當即便縱馬上前一頓馬鞭,把這漢子打得鬼哭狼嚎,隨後揚長而去。
不料這漢子卻不是個好相與的,乃是山東有名的縉紳王家的家僕,被搶了雞又被打之後,當即告到了家中二少爺王恩華面前。
這王家說起來的確了得,不算前輩,光是這一代便接連出了三四個進士,大哥王象乾更是官至兵部尚書,宣大總督,距入閣僅一步之遙。
被搶了雞的這個家僕的主人王恩華之父王象春也是進士,官至南京吏部考功郎,官聲很好,同時更是一代文學大家,在地方上影響力極大。
此時大文朝文貴武賤之風盛行,那王恩華聽說家僕被軍漢欺負了,也不管那些遼東兵是上京勤王的,更不管這些兵士心中有什麼怨氣,當即帶了自家的二三十個莊丁騎馬追上了幾個斥侯,三言兩語之下便動起手來。
等孔有德聞訊趕到現場的時候,那六七個武藝高強的斥侯已經把王家的莊丁射倒了一片,就連那帶頭爲家僕出頭的王恩華頭臉上也中了幾箭,此時已經只見出氣不見進氣,眼見是不活了。
孔有德此時還不知道被殺的是哪家的公子,但這人既然敢帶上家丁出來抓人,家中的權勢顯然不會小。
他當即命人將還活着的家丁全部拿下,一問之後頓時大驚失色,王家如此權勢,就是京城的那些勳貴公侯,也不敢輕易招惹。如今殺了他家的公子,事情恐怕不能善罷了。
孔有德的親兵已經將惹了事的幾名斥侯拿下捆綁起來,帶人緩緩朝着王家的莊子而去,總要試着上門看看,要如何賠罪才能免過此劫。
一干軍官跟在孔有德身邊,一個個臉色慘然,那王家如果不肯放過,他們這些人恐怕都逃不開干係。
孔有德看大家擔心的神色,說道:“衆位兄弟放心,我這就去那王家賠罪。我是首領,有什麼罪責大不了我一力擔下來就是,此時正值入京勤王之時,想那王家也不會沒完沒了。”
此時便有一名千戶站出來說道:“孔大哥,惹禍的幾個混蛋是我的人,這賠罪之事便由我去好了。你是大家的頭領,若出了什麼意外,讓大家怎麼辦?”
孔有德搖頭苦笑道:“你所說我又怎能不明白?只是我這主官若不出面,那王家恐怕不會輕易鬆口。”他環顧四周,對身邊一名軍官說道:“李九基,我若有事,軍隊由你執掌。其他人可有意見?”話語中竟然有了交待後事之意。
衆人對孔有德向來敬服,見他如此,一個個都感到憤懣難言。那李九基更是大聲說道:“想咱們當初在遼東與女真人血戰,這些狗屁的文官卻在這裡享福。撤到登州之後,咱們非但沒有得到什麼功勞,反而被那些山東兵欺負,若不是巡撫大人照顧,我等恐怕已經被人奪了馬匹,成爲雜兵了。如今上京勤王,又要受這王家的氣。大哥,我們這受氣的日子何時能到頭?”
遼東衆軍官對這李九基所說都有同感,便有人出聲附和。孔有德見手下一衆軍官眼神遊離,心中暗道不好。這些久經戰陣的遼東兵多數都見過血,若是鬧將起來,事情恐怕就真的沒法收場了,連忙說道:“衆位兄弟,那王家既然出過不少高官,見識必然不差,只要我們將事情的輕重緩急與他們說清楚,他們總不會不識大體。此事到底要如何了局,總要去過之後才知道,大家等我的消息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