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宗達沉思道:“青島模式,難道真的對我大文朝並不適用?”
章維道:“也不是都不可用。現在青島產的農具文具等物,已經開始在各地流傳;青島引進試種成功的新作物如玉米土豆等,已經開始引種到沿海一些地方;青島摸索出來的農業新技術,如冬小麥、積肥法、水利工程等,也在以青島印刷的小冊子傳向內地。這些新知識、新作物等,必然會提高土地產量,對緩解社會矛盾還是有幫助的。”
吳宗達點頭道:“我相信你三叔的憂國憂民之心。我也曾聽聞,他讓他自己辛辛苦苦從海外高價找來的新作物隨意向外傳播,他還讓人將花了大精力總結出來的農業新技術也向整個大文朝傳播,甚至爲此還專門印刷了大量關於這些新作物種植要點的小冊子,還有那些新技術的小冊子,並免費對外發放,若有任何私心之人,也不會如此。”
“是啊,”章維忍不住感嘆道,“我三叔曾說,中原民亂,皆因民不得食而起。若他能夠將那土豆提前十年八年傳播到中原晉陝之地,那高迎祥張獻忠李闖之流即使腦有反骨,恐怕也會敗給這土豆,至少也不會禍亂這數省之地了。”
吳宗達正要點頭附和,忽然想到此時章澤天也不過剛剛二十出頭,十年前還只是一個小孩子,又如何能夠去傳播什麼土豆?不由得苦笑。
這時,吳府管家來到書房,說道:“老爺,該進晚膳了。”
章維本以爲吳宗達也和耿焱和周延儒差不多,只是要表現一下對他的親善之意,連忙起身道:“耽擱閣老吃飯了,下官告退。”
沒想到吳宗達道:“你也還沒吃飯吧,留下一起吃一點吧,我還有事和你說。”又對那管家道:“把飯送到書房來吧,給承之也盛一份。”
章維只好再坐下,只聽吳宗達說道:“承之,你到京城幾日,這朝中的形勢大概也看明白了吧,不知有何看法?”
章維想了想道:“國用吃緊,已經到了危險的程度。現在周溫兩閣老之間的競爭,也開始從原來爲反對而反對的黨爭,開始轉向以財政爲中心,誰能破局便可左右朝局,這一點恐怕連那些低品階官員都能夠看出來了。”
吳宗達目視章維道:“現在你可知首輔和耿天官對你表現親善之意的原因了?”
章維吃驚道:“難道他們都把我當成創收的法寶了?”
吳宗達微微頷首,道:“是啊!去年討論你的升遷時,我們幾個曾經想過把你直接升任淮安知府,也有意調你回戶部等,皆想發揮你之所長,能爲這朝廷多些進項罷了。你這監察御史的職務,卻是聖心獨斷的結果,你在這任上還要用心,不要辜負了皇上的信任纔是。”
章維苦笑道:“這御史一職,不涉實務,陛下難道要從宏觀上抓全國的稅收漏洞,增加朝廷收入?”
吳宗達道:“聖意不可妄自揣測。不過有一點你要注意,今後行事應全面考慮,切不可與全體士紳爲敵,否則你必成爲衆矢之的,到時恐怕就什麼都做不了了。”
聽吳宗達這話,章維豁然想通了一個道理:“這糧稅到底流失到哪裡去了,這些朝中高官又有哪個不明白?只是他們都不敢輕動大家的利益罷了。前朝譚閣老正是動了這個,堂堂閣老,權傾朝野,最終也落得個悽慘下場。”
想到這裡,章維躬身對吳宗達道:“多謝閣老提點,下官謹記於心。其實下官也明白,寶應之事,用之寶應一縣尚可,不要說全國,就是放在淮安一府,也是萬萬不行的,否則光是那齊王我便惹不起。”
章維在寶應縣使用的嚴格按大文律收稅的辦法,嚴格來說是犯是官場的忌諱的。只是寶應恰好沒有勢力大的士紳,而章維一上任就拿下了全縣糧霸的首腦,又在接連幾場戰鬥中擊敗抓獲了大批水匪,給全縣士紳以極大的震懾,才順利控制住了全局。
後來章維在章澤天的建議下,又將丈量田地和徵糧的細節控制在寶應縣的範圍內,並沒有大肆宣揚。而他給寶應縣帶來的興修水利,興辦教育等利民的舉措,以及互助會給出的高於水匪的糧價,也給全縣地主帶來了不小的好處,足以抵償他們所交的那一點田稅,纔將他的形象從開始時嚴格徵糧的“惡吏”,變成了離任時萬民跪送的“清官”。
現在要是讓他把寶應的經驗推行到全國,那絕對是冒天下之大不韙,引來衆士紳一齊聲討幾乎是必然的結果。
這時,晚餐送過來了。吳宗達吃的十分簡單,一盤青菜,一段烤魚,一小碗米飯和一碗粥便是全部內容了。
章維陪吳宗達吃了晚飯,臨別時,吳宗達說道:“承之,你的能力不弱,心性也堅毅,又有互助會相助,我看好你的將來。我最近總感覺做事時力不從心,可能是年齡大了吧,已經打算向陛下乞骸骨回鄉了。這朝堂今後總歸是要由你們年輕人來掌控的,我不打算在這裡對你們指手畫腳,只囑咐你一句話,萬事三思而後行,先保全自身才能一展所長,不要急功近利。”
章維急道:“閣老,你在這朝中就是定海神針,此時正是關鍵時刻,你退下去會亂起來的。”
吳宗達笑道:“這天下離了誰都一樣。我算看明白了,如果不是我在這裡和稀泥,那兩位恐怕早已分出輸贏了,何至於一拖幾年?當初就該學徐閣老,把事情直接丟給他們兩人,誰行誰不行試試不就知道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