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在二樓要了個臨街靠窗的位子,點了茶點之後朝外面張望。劉大功忽然說道:“公子你看那個人,應該是個匪人的眼線。”劉大功自己就是土匪眼線出身,他既然這麼說,應該不會錯。
章澤天順着劉大功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見一個肩背搭膊,頭戴氈帽的中年人正走在街上。這人看上去好像是個店鋪的夥計,或是常走外路的鄉農,在路上探頭探腦地東張西望,好像不認路的模樣。
注意看之下就發現,這人的注意力多放在走在路上的書生打扮之人身上,顯然是在打着這些考生的主意。
在這個時代,出門幾十裡就算是走遠路,像這種到府城進行府試,對於許多僻處鄉間的考生來說,已經是一生中少有的出遠門經歷了。這些考生無論貧富,總會在出遠門之前儘量多帶一些銀錢,若有寬裕人家還會額外帶上一錠計劃開銷之外的整銀子,用來應付可能的意外事件,稱爲“壓腰銀”。
總的來說,這些考生在那些匪人眼中就像是一隻只肥羊,等待着他們去宰割。
只是每到此時,府城裡的三班衙役也都會打起精神,專門注意這些不法之徒,以防鬧出大事件來。若是真的發生了影響重大的案件,他們的主官考績肯定會受到影響,而他們這些專業負責人,更是難逃干係。所以他們平常只要看到類似的可疑人員,便會先抓了再說。城門口盤查路引也會比平時嚴格許多,所以匪人鬧事的事情在科舉考試之時並不多見。
也正是因爲官府擺出來的嚴打態勢,震懾住了大多數不法之徒,有時反而讓這些官府人員放鬆了警惕。於是偶爾便有膽大的匪人偏偏在這時做案。
只是這些敢於在此時動手的,多是一些小偷小摸之流,摸到一兩個考生的銀子便算是成功,其影響也不太大,不容易被抓住。
不過劉大功此時看到的這個人顯然不是那種小打小鬧的,主僕二人便對這人留上了心。這時,章澤天忽然想到巡按御史的另一個重要職責——監察重大案件。
捕盜屬於按察使的工作範圍——就像章澤天認識的樑鬆——而此時多半道一級官員中並沒有按察使在任,而是由總督兼任這一職務。但是如果巡按御史遇到重大案件時,則應該積極參與其中,監督相關官員破案。
章澤天於是便有了一個想法:如果在開考之前發生了比較大的針對考生的盜匪案件,那麼這位巡按大人還有心思去監考嗎?
據王承嗣所說,這監考本身是一件極爲辛苦的工作,從組織考試開始,到最後完成閱卷並確定名次,前後需要持續近一個月的時間。尤其在閱卷的時候,主考官需要沒日沒夜地連續看上近十天卷子,勞累程度在所有官場工作中都名列前茅。
更無奈的是,這監考工作做好了沒有什麼功勞,而若是出了一點叉子,就是不小的禍事。讀書人是這個社會上最善於鬧事的一個羣體,一旦鬧出羣體事件來,無論是舞弊還是不公,總之考官不會有好下場。
綜上所述,這監考在官場之上便成爲了那種人人避之惟恐不及的工作。巡按御史在任的時候,多數都會選擇避開考試,反正他們可以在一道之內到處走,想避開總是有辦法的。
這位任巡按只要這次不是爲了萊州府試專門趕過來的,只要有案件發生,以此爲由不參加監考便是名正言順之事了。
想到此處,章澤天眼看樓下那人已經越走越遠,只來得及對劉大功說一聲“在這裡等我”,便匆匆下樓,跟蹤那個土匪眼線去了。
那人在街上走了一陣,離開衙前街之後進了一家比較大的客店,問小二還有沒有房間,但是此時幾乎所有客店之中都住滿了來考試的考生,哪裡還有什麼房間?那人被拒絕之後便出了客店,繼續找下一家。
如此連續走過了幾家客店之後,那人好像已經放棄了努力,朝出城的方向走去,可是在距離城門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卻拐進一條小街,最後進了一個院子。
章澤天的跟蹤技巧是專門訓練過的,感覺那人並沒有發現自己,此時他無法再跟着進入院子,便沿着院牆邊走過,隱約聽到院內傳來說話聲。
他只聽到一句“沒有被人注意到吧?”的問話,後面就聽不到了。
轉過前方街角,又轉了幾個彎之後,章澤天回到了大路上,一路沉思地回到那間茶樓。他總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就是這個眼線的行爲並不是簡單的爲行劫探路,卻也說不出到底是爲了什麼。
他與劉大功說起跟蹤的過程,以及自己的那種感覺時,劉大功也說不出有什麼地方不對。不過他按照自己的經驗來判斷,認爲盜匪的同夥已經進城,應該會很快就有行動,在晚上去客店劫掠住客的可能性非常大。
不過劉大功有一個問題也是想不清楚,就是這些人在城裡做了案子之後,到時候如何出城,被堵在城裡可就全完蛋了,一般的賊人都很少會在城裡做大案子,根本原因也就是那座城牆。這些人難道就不怕被關在城內嗎?
當天下午,章澤天與劉大功便守在這間茶樓之上,一直盯着衙前街。從他們所處的窗口,可以直接看到巡按御史所在的察院,如果任巡按有什麼動作,他們都能看到。但是整整看了半天,也沒見到任巡按從府中出來,倒是有幾個官員來拜訪,似乎也沒有什麼大事。
傍晚,兩人回到家,六名考生還都在複習,王承嗣卻不在。據家人說,王先生早晨與他們前後腳離開的,到現在一直沒有回來。
章澤天倒不擔心王先生的安危,這位老先生武藝高強,是個老江湖了,而且有着舉人身份,一般官場和黑道勢力都不會得罪這樣的人,而王先生自己當然也不會隨便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