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就到了清明節,這一天洪濤破天荒的和單位同事換了一個班兒,一大早就跑回了自家的院子。幾個月之前這裡還是一片低矮的房子,現在變成一排高大的仿古建築,看着確實挺扎眼的。不過總體效果並不差,和前面的花壇、湖水融合得很好,至少比旁邊那座三層樓和諧多了,比周圍那些小房子也氣派了一些。
“哎呦,確實不錯啊!挺規矩、挺規整的。不過你這可有點僭越啦,要是放在古代啊,咔嚓一下就得砍了你小子的腦袋。”洪濤並不是一個人回來的,車上還帶着一男一女。說話的是個五十多歲的矮個兒老頭,他的面色不太好看,底氣也不是很足了,但腰板很直,精神頭也挺好。
“這麼大罪過!我也沒用琉璃瓦啊?”洪濤看到小老頭不着急進院子裡去看看,索性也就陪他站在後海岸邊,隔着幾十米的距離觀察小院的全貌,順便和他聊聊天。而那個和他差不多年紀女人則攙着老頭的一隻胳膊,靜靜的在一邊聽。話是沒說,但兩隻大眼睛絲毫沒閒着,前看後看左看右看像是總也看不過來。
“你就是不學無術,還琉璃瓦呢,你要敢用琉璃瓦就不光是砍頭的罪啦,那得抄家滅九族!今天金叔叔教你點真才實學,你小子好好聽着啊。這座房子之所以說僭越了,主要是一個地方不對,就是房頂。這種頂叫做廡殿頂,你去看看地壇裡的大殿還有故宮裡的大殿,最上面一層都是這種規制。唯一的區別呢,那些大殿是重檐廡殿頂,你這個叫單檐廡殿頂。放在明清兩朝,只有皇家建築才能用這種規制,所以你小子該不該砍頭?”老頭興致挺高,好像對這方面懂的也挺多,乾脆站在湖邊靠着欄杆就開始給洪濤上課了。
“那必須砍!不過我認罪態度比較好,要不就先緩刑吧,以觀後效。”老頭所說的這些古建築知識洪濤還真不知道,自家這些房頂是大姨夫工程隊裡專門負責古建的老師傅給設計的,當時還提供了另外兩種摸樣,自己覺得這個最好看,就這麼定了下來。現在聽老頭一說,終於明白爲啥這個頂子最費料費功了,好嘛,皇家專用,能不貴嘛。好在木料都是大姨夫工程隊出,蓋哪種屋頂對自己來說價格都差不多。
“小月啊,你說給他緩刑不?”老頭把最終決定權交給了身邊的年輕女子。
“砍,就地正法,最好能千刀萬剮!您不知道,我剛遇見他時,他裝瞎眼騙我,還捏我的臉,太可恨了!”女人毫不猶豫,用手做了一個向下砍的動作,還提出了更嚴厲的刑罰。如果這要是在古代,洪濤馬上就得血濺後海邊,還是新中國好啊。
“你小子都多大了還這麼不着調,滿嘴跑火車的毛病怎麼還沒改啊?你爸說的對,從小就不該讓你老跟你小舅混在一起瞎玩,他身上那點臭毛病你是一樣兒都沒少學!我那老哥哥老嫂子這是走得早,否則還不得讓你給活活氣死啊!”聽了年輕女人的告訴,老頭伸手就在洪濤腦袋上抽了一巴掌,打得那叫一個順手。
“您這是父女倆合夥欺負我這個孤兒了啊,不帶這麼幹的,還在我家門口,說不過去了吧!”腦袋上捱了一巴掌倒是不疼,老頭也沒真用勁兒,但旁邊那個女孩子的壞笑讓洪濤很不樂意,三角眼一瞪又要炸毛。
“嗨,你這是想把我也氣死吧?小月就夠不讓我省心的了,要不你趁着今天的機會把我挖坑一塊埋了得了,我到下面找你爹繼續下棋去。”一看洪濤還敢瞪眼,老頭伸手又是一巴掌。
“她讓您咋不省心啦?不是說十一就辦事了嘛,女婿家裡還是個官兒,您還有啥不滿意的?”白白捱了兩巴掌,還不能還手,連瞪眼都不成,洪濤也想明白了,沒法硬頂,想報仇還得講究點策略。
“她那個……唉……”老頭還真想和洪濤唸叨唸叨心裡的煩愁,可是剛張嘴,身邊那個年輕女人就捅了他一下,後半截話生生嚥了回去,只剩下一聲嘆息。
“算啦,子孫自有子孫福,我也管不,更不想管。走吧,帶我進去看看。對了,你家的工程是找誰幹的,我看手藝還不錯嘛,他們人還在嗎?”有話還不讓說,老頭乾脆甩開女人的攙扶,自己過了馬路,向院門走去,嘴裡還在問着有關建築方面的問題。
“不許和我爸提我的事兒,聽見沒?再敢說一個字兒,我就拉着我姐去你家找你,讓她給你講講佛經!”老頭走了,洪濤剛想跟上去,女人卻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小聲的進行了警告和威脅。
“得,我怕你姐了,幸虧她沒當成我小舅媽,否則我就得和我小舅斷絕關係,永世不相往來了。不過我聽金叔叔的意思,他好像對你那位衙內不太感冒啊,他得罪咱金叔啦?”洪濤一聽講佛經的事兒,立馬滿臉都是苦澀,不過還是沒斷了小小的八卦之心。
“不用你管,也不許問,哼!爸,你慢着點……”女人一甩長髮,和鞭子一樣抽向了洪濤的臉,可惜洪濤身手更矯健,向後一仰就閃過了這次攻擊。看到自己的偷襲沒得手,女人衝着洪濤一聳鼻子,很不滿的哼了一聲,小跑着追上了老人,攙扶着他穿過花壇之間那條被施工隊弄的很不平的土路。
“切,你還把他當寶了,還是你爹看人準,就不該嫁這個小子!”洪濤摸了摸鼻子,剛纔的大部分攻擊都躲過去了,不過鼻尖還是被頭髮抽了一下,有點癢癢。女人的這個攻擊套路原本自己很熟悉,小時候基本可以做到完美避過,可惜這麼多年不練,反應有點慢了。再加上她的頭髮比小時候長了不少,動作也利落了不少,這才閃避不及。
年輕女人和小老頭就是洪濤小時候的鄰居,金月和金月的父親。洪濤不是受小舅舅之託去拜訪這位金叔叔了嘛,結果他病的還真不輕,血管裡一下子就上了三個支架,差點沒救過來。在家養了好幾個月,開春之後才勉強能出來走走,但身體還是虛弱,不能太累,也不能太激動。
對於洪濤這位老友的孩子突然來看自己,金叔叔還是挺歡迎的,他離婚之後就帶着金月住在地壇公園裡,幾年後纔在蔣宅口北面分了一套三居室,也就是現在金月的家。這位金叔叔在復員之前是工兵,到了園林局之後又主持過地壇裡很多古建築的修繕工作,再加上自學和喜好,這些年居然成了一個在園林系統裡很有名的古建專家,專門負責對大公園的古建築進行修繕和保護的工作。雖然級別不高,但聲望挺高,教出來的徒弟據說在園林系統裡遍佈的很廣,也不乏當大官的。
不過這個老頭脾氣很臭,不喜歡官場上那些爾虞我詐,還是專心研究他的古建築,算是一位比較純粹的技術顧問。對於小舅舅樹苗的事情他倒是沒爲難,只打了一個電話就給解決了。但也不是白幫忙,老頭要求洪濤每週去他家裡至少一次,主要是陪他下下棋、聊聊天、溜溜彎啥的。
這倒不是洪濤棋藝有多高,也不是他特別會哄老人,只是老頭太寂寞罷了。金月並不是經常回家住,她有時候會去男朋友家,就剩老頭一個人在家,想說話都找不到合適的人。他所住的這座樓又不是簡易樓,各家一關門誰也不認識誰,樓下那些退休老頭還入不了他的法眼,沒什麼共同語言。洪濤來了不管說啥,至少屋裡能多了點人氣。這個工作倒是符合洪濤的特點,他那張嘴能從一進門開始說,一直說到走都不帶歇着的。
不過該說的說,不該說的洪濤一個字也不會瞎說。有關金月未婚夫那點破事兒,他就從來沒提起過,尤其在老頭面前,他就裝着從來不認識那個人。老頭從來也沒提起過女兒的婚事問題,雖然他不說,但洪濤能看出來,他好像並不喜歡女兒的選擇,原因就不清楚了,估計衛建華那種人,在單位裡風評也好不到哪兒去,老頭肯定是有耳聞的。但女兒大了他這個當爹的也不好過問的太細,只能是睜隻眼閉隻眼裝看不見了。
這不前兩天洪濤和老頭無意中聊到了自己父母入土爲安的事兒,老頭對洪濤把父母的骨灰盒埋在自家院子裡的做法居然沒反對,倒是挺好奇,問了好多有關如何在院子裡修建墓室的問題,最終還嫌洪濤表述的不詳細,正好趕上清明節將近,就決定跟着洪濤一起過來看看。當年他和洪濤父親可算是無話不說的老朋友、老棋友、老鄰居,前來祭奠祭奠也是應該的,洪濤自然不會攔着,還得負責接送。自己父親帶着虛弱的身體要出門,金月也得請假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