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們心裡毫無準備的情況下,誰也沒有料到,一年前三妹的一句玩笑話,一語成讖:電視臺突然宣佈改制了。
一個星期的週五,我們照樣例行開節目報告會。就在會議快要接近尾聲的時候,總檯臺長、書記在老二和邱臺長等一行領導的陪同下,走進了會議廳。到臺裡兩年了,我第一次見到這種場面,預感有大事發生。我和草兒、大鵬議論着,其他人也在交頭接耳,議論紛紛,不知領導們傾巢出動,會有什麼動作。領導們往**臺上一坐,全場鴉雀無聲,寂靜得只能聽見人們的呼吸聲,大家全神貫注地恭聽領導的講話。老二對領導們挨個兒從職位的大到小做了介紹之後,說:“今天的會議是一個歷史性的轉折會議,事關整個廣電事業的發展,下面就由總檯臺長李某某宣佈一個重要決定。”
李臺長環視一週,清了清嗓子,又喝了一口自身帶着的熱水,用十分平和的語氣說:“近年來啊,隨着市場經濟的逐漸明朗化和規範化,已經醞釀已久的改制問題今天落地生根了。國家廣電總局明確要求,各經營性文化產業實施公司制改造,完善法人治理機構,按照現代企業制度要求培育文化市場主體,對於廣播電視業而言,就是要對可經營性資產、資源、業務進行企業化改制、公司化運營,培育全面參與市場競爭的廣播影視企業。爲此,總檯研究決定,成立南方影業文化集團,這一轉型,標誌着體制的改變全面啓動。”
臺下一陣騷動,議論聲、討論聲此起彼伏,不絕於耳。老二敲了敲桌子,嚷道:“大家安靜,你們這是開會嗎?等李臺長把話講完。”
李臺長還是慢悠悠的語氣,說:“除新聞宣傳以外的社會服務類、大衆娛樂類節目,從現有體制中分離出來組建公司,自主經營、自負盈虧、依法納稅。體育、交通、影視、綜藝、音樂、生活、財經、科教等頻道頻率經報批可以組建公司,轉爲頻道頻率化企業經營。”
這一決定,說得很明白了,電視臺除新聞臺以外,不再是事業單位,而是自負盈虧的企業單位了。
老二補充說:“這一決定,是國家層面的決策,是優化資源配置,培育市場文化經濟的重要舉措……”他說了一大堆無用的廢話,不管怎麼解釋,也無法平復每一個人失落的心。
隨之,電視、電視臺和廣電集團內部重組也在緊鑼密鼓地展開。各臺欄目可以自行成立公司,買斷節目時段,自負盈虧。至於臺裡的財產、包括辦公室、錄音室、演播廳、製作室等設施設備,在過渡階段可以採取租賃的方式。一句話,把我們完全推向了市場。
那天開會回來,我和大鵬、草兒和杏兒坐在大鵬的車裡,一言不發,好像失去了爹孃的孩子,六神無主,情緒有些失控。
杏兒說:“我從編外人員到編內人員,好不容易剛剛進編。沒日沒夜,加班加點,一心撲在工作上。爲的是什麼呀,不就是一個編制嗎?這下可好,一個決定,我又成了局外人。”
我們從不同地方,來到有夢的花城,希望工作穩定,收入有保障,沒想到,我們端在手裡的鐵飯碗馬上就變成紙飯碗了。
市場經濟的商業潮水把我們衝進了大海。我們這幾個人,除大鵬外,都是清一色的無用書生。在商海里,我們會像無頭的蒼蠅,到處亂撞。
晚上,我們又去大鵬那裡喝酒去了,我對三妹說:“我們這幫人以後如果沒地方去了,就到你這裡打工。”三妹說:“我知道大哥說的是喪氣話,也許我們在一起還能琢磨出新的名堂來。你們有文化,只要能琢磨出新的出路,你們還愁沒飯吃?”
我知道,三妹是在寬慰我們。一年前,她就說過電視公司化的設想,我當時只是笑笑,笑啥呢,笑三妹一天到晚都鑽進了錢眼兒裡,上廁所放屁都在思考怎麼賺錢。沒想到,她的話這麼快就成現實了。我問三妹:“一年前,你說買下電視頻道和時段,拉廣告、求贊助,是怎麼想起來的,沒想到你是經濟圈裡的劉伯溫啊。”
“這個很簡單,凡是能賺錢的事情都可以公司化操作運營。事實上,你們這幾年所做的事情,就是公司化行爲,只是你們頭上的名頭是電視臺記者、編導之類的,其實,你們在我眼裡,就是一幫拉廣告的皮條商人,我說得不對嗎?”三妹反問我們。
“你說得很對,企業家就是企業家,企業家眼裡的人,都可以變成唯利是圖的商人。”大鵬說。
“唉唉唉,你這話說得難聽啊,你在我眼裡,就不是商人,因爲你沒有商人的習慣和思維。”三妹說。
“要怎樣才能養成商人的思維,培養成商人的習慣?”我問三妹。
“你們這幾個人,我看好草兒,草兒就是商人,將來必成大器。”
草兒激動的抱着三妹,說:“謝謝姐姐激勵,我一定努力成爲未來的商人。”草兒衝我一努嘴,我笑而不語。
三妹說:“草兒小看自己了,你不僅可以成爲商人,而且還可以成爲屈指可數的企業家。”
我說:“三妹把草兒吹到天上去了,是吧?”
三妹說:“你們想想,這兩年來,你們之所以把廣告能順順利利地拉上來,有工資有獎金,靠的是誰呀。不都是草兒嗎。這兩年來草兒在商海里與各色人等周旋,在交際、在活動能力方面已經是一名非常成熟的社會活動家了。只要學習學習管理和經營方面的知識,再造一個企業起來,那不是很容易的事情嗎?”
我承認三妹說得對。我自知自身的弱點,與經濟社會完全脫鉤,或許將成爲商海里的棄子。
不知是借酒消愁,還是自暴自棄,沒人勸我喝酒,一個人喝悶酒喝高了,草兒提議還是到三妹的別墅裡過夜,三妹說:“那你把大哥照顧好,大哥最需要安慰了,我和大鵬就不回來了。”大鵬在酒店門口攔了一輛出租車,對草兒說:“別把我的別墅轟塌了。”
草兒說:“你看大哥喝成這樣子,還有這本事嗎?”大鵬一笑:“開玩笑的,回去了,給大哥弄點紅糖水,紅糖在冰箱裡。”
“這還差不多,還算一句人話。”草兒對大鵬說。
司機不耐煩地問:“你們聊好沒,聊好了我就開車了。”
大鵬別墅的大門,是指紋和人臉識別。我和草兒、杏兒和老二都是錄了指紋和人臉的,一靠近大門,自動門就開了。別墅裡頭有三妹的老爹和阿姨、小叔,還有兩個小孩兒。三個老人一見我走路在打晃,還被草兒攙扶着,小叔問:“這孩子怎麼了?”草兒還沒回答,他就嗅到了一股子酒味兒,數落道:“又喝酒了,你們年輕人,就是喜歡瞎折騰。”一邊數落着一邊就替草兒把我往樓上推。
在大鵬家,我們有固定的房間固定的牀位,我推門進去,倒牀便睡。不一會兒,小叔端了一碗泡蘿蔔,硬要我吃兩口,說是解酒的。老人家的話,出於禮節,我不得不聽,拿了兩塊,吃了。草兒又要我喝紅糖水,弄了一大杯,我也喝了。兩小時後,開始拉肚子。還別說,上了幾趟廁所,清醒多了,忽然覺得睡意全無。推門進去,草兒已經疲倦地和衣而臥,我回想我們第一次見面,就心無芥蒂,如膠似漆。不管在什麼時候,我們有爭論,但從來沒有紅過臉。這樣的女人,被我遇上了,我猜想是上帝賜給我的天使,每當我感到落寞的時候,她來了,端茶遞水,有時候像小鳥一樣,伏在肩頭啁啾不停。每當我感到無助的時候,她來了,她從我頹廢的表情上就能看出我的所思所想,她會把滾燙的臉貼在我的腮幫子上,用女性特有的溫存化解我心中的愁雲。草兒已經在我心裡了,我已經離不開她了,她不是容易飄散的雲彩,而是一個我在情感上的支柱,支撐着我的精神大宇。
我不忍心打擾她驚醒她,這兩年來,她爲了我付出了很多。每次我表達感激的時候,她總是說:“你又說見外的話了,是不是?我遭遇車禍時,你也不是一樣服侍我的呀。如果真心感激的話,我找你要個孩子。”
草兒這個要求過分嗎?我在問自己,有時候罵自己不是個東西,其實,作爲一個女人,她希望她的追求她的理想開花結果,就這麼簡單。我的自私和我的無情,一直在傷害她在折磨她,我也一直在思考結束這種婚外之戀的遊戲,可是每次都下不了決心,在自責中和擔心中糊里糊塗地經營我們的愛情。
當我躺在牀上的時候,草兒的一雙溫情之手把我攬住了,那一夜我們沒說一句話,實實在在地經營着甜蜜的事業。我彷彿看到天空中的月芽兒從一層層烏雲中露出來了,她冷麪的月光在騰飛的夢想中瀉下來,兩顆星星彷彿就要墜落,我用手托住,擔心掉在地上,摔成泥巴。腳下,海浪拍打着礁石,身心彷彿感受到有月光曲的陰柔,也有戰馬嘶叫的激越。我們穿行在海浪中,又彷彿穿行於雲裡和霧裡。
第二天,我們照樣到臺裡開會。這次會議決定我們的節目去留問題,決定我們五個人的命運走向。
會議從上午一直開到下午兩點,有些人已經餓得不行了,提議休會。休會一小時後,接着開會。就在這次改制重組會議上,我們節目組被肢解成兩套節目,一套文藝專題,另一套是舞臺文藝。我們以大鵬的名字命名,決定成立“廣東影視大鵬文化發展公司。”公司的經理爲草兒,大鵬爲副經理。我爲兩臺節目的編導,杏兒擔任文藝專題的策劃,還有一套舞臺文藝的節目差一名策劃,於是我們要物色一名有前瞻視野、有創新思維的策劃,成爲當下最棘手也是最緊迫的事情。這正是——
一羣幼稚的問路人,
在彷徨的山路上爬行,
想以雄鷹的姿勢,
傲立山巔俯瞰大地的風景。
面對大海的無垠,
想以海燕的造型,
傲對大海深不可測的無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