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拉克口中答應着,躬身退去,一路上在思索老者的話和那籤文,在街上漫步走着,此時已到下午時分,吉拉克這才感到腹中飢餓難忍,原來半天都沒有進食了。放眼望去,正好看見旁邊有一家清風酒館,於是走了進去,在最裡一張桌前坐下,環視小店四周,忽然感到十分熟悉,這纔想起這原來是半年前和葉爾羌在一起喝酒的地方。他點完酒菜,目光無意中投向前方,心中猛然一陣狂跳,原來在正前方上掛一大匾,上用漢文魏碑書寫了四個蒼勁有力的大字“清風明月”,此匾紅底黑字,十分清醒。這時小二正擺上酒菜,正要離去,被吉拉克一把拉住,問道:“小二,我上次來時爲何未見懸掛此匾?”
那小二臉上賠笑說道:“公子看來是很久不來小店了。敝店主酷愛漢文書畫,去年冬天專門請中原書畫家書寫此匾,匾文是清風明月,其意表示我們店清靜雅緻,與別家不同!”
吉拉克聽完點點頭,揮手讓那小二離去,一邊自斟自飲,心中一邊思索:“這和那籤文難道只是巧合嗎?”
正在這時,簾子一挑,見一個青年男子走了進來,他身材高挑,面色清瘦,此人吉拉克也認識,正是上次被葉爾羌稱爲“木頭”的那位青年,他一進屋,就用目光掃視屋中之人,顯然他已經忘記了自己上次贈酒之事,並未認出吉拉克。他選了門邊靠窗戶的那個小桌坐下,小二也不問詢就端了一碗酒放在他的面前,那人趕緊從懷中掏出一枚銅錢,交給小二,完全和上次見面的情形一模一樣。吉拉克心中好笑,正要和他打招呼,忽然簾子一挑,又一人走了進來,與其說是走進來,不如說是撞進來,只見此人頭髮蓬亂,滿身的塵土,腳步踉蹌,原來正是葉爾羌,他的臉色很蒼白,嘴角還滲着血,他在與那“木頭”青年相反的方向尋張桌子坐下來,用拳頭捶着桌子,大聲小二上酒。小二一見是他苦笑着說:“我說葉爾羌,今天你又去騙誰了,被人打成了這樣?”
葉爾羌一呲白森森的牙,惡聲惡氣的說道:“誰讓你管我,趕緊給大爺上酒?”
小二一聽他惡語傷人,也沉下臉來,冷然說道:“你要是有錢你就是大爺,沒有錢休想喝一滴酒!”
葉爾羌一聽怒火一撞,站起身猛然抓住小二的衣領,店中的客人見要打架,膽小的都匆匆離去了,只剩下吉拉克和那“木頭”青年。此刻吉拉克心中又砰然一動,看此時情形,他居中而坐,那“木頭”青年和葉爾羌正好分立左右,形成一個三角形,“難道這就是籤文所言的‘三星’嗎?”吉拉克心想着。此刻葉爾羌還正在和小二撕扯,吉拉克大喝一聲:“你們住手!請那位朋友來我這裡喝酒,還有你!”說着又向那位“木頭”青年招了招手,葉爾羌看見吉拉克發出一聲歡快的叫喊,鬆開小二的衣領,飛快地湊了過來,而那“木頭”青年卻略微遲疑片刻,才挪了過來。
葉爾羌看見“木頭”也被邀請,臉上掠過一絲厭惡和不快,但馬上就散去了,他先抓起酒罈,斟滿了一碗酒,一飲而盡,彷彿揮身上下都被那甘泉滋潤,舒暢無比,這纔開口說道:“你可真是我的福星,可是這麼長時間你去哪裡了,我還真是想你啊!”見吉拉克笑而不答,於是狡黠地眨着眼說道:“特別想你的酒!”
那“木頭”青年卻立而不坐,衝着吉拉克拱手說道:“公子上次慷慨贈酒,不勝感激,這次怎敢再讓公子破費呢?”
沒等吉拉克開口,葉爾羌在一旁說道:“你這人真是又小氣又羅索,讓你坐你就坐,讓你喝你就喝,那裡來那麼多客氣話!”那青年被他言語一嗆,面色一紅,只得坐下。葉爾羌夾起一塊羊肉放進嘴,一邊嚼一邊問:“喂!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和靜!”那青年說道,彷彿害羞般低下頭。
葉爾羌“啪”得拍了一下桌子,不快地說道:“如此一個大男人,跟姑娘一樣羞羞答答,好生沒趣!”一句話說得和靜臉更紅了,低頭不語。
吉拉克見他形容窘迫,趕緊出來打圓場,“好了好了!你二人不要說這些事情了。既然有緣聚在一起,爲何不痛飲幾杯呢?”兩人一聽齊聲附和,三人連幹了幾碗,這才放下酒碗。吉拉克從懷中掏出絲巾擦了擦嘴角,不想這條絲巾卻引起了和靜的注意。
“公子所使的這條絲巾十分名貴,是中原精選的特等絲綢,上面所繡的滿園春色更是出自蘇州刺繡名家之手,十分的珍稀!”
吉拉克見他說的頭頭是道,不禁稱讚道:“不想仁兄對絲綢之道如此精通,想必一定是這方面的行家了,真是令人佩服!”
“非也非也!”和靜搖搖頭說道:“小人在月神寺中專司木雕壁畫,我家主持有和公子一樣的一條絲巾,只是圖案不同罷了,聽主持說那是國王陛下賞賜的,如果小人猜的不錯,這絲巾本出自王宮之中,公子也一定是王宮之人了!”
一言語驚四座,葉爾羌夾在口中的一塊肉來不及咀嚼,差點掉了出來,雙眼直呆呆望着吉拉克,而吉拉克則面色一變,飛快地用眼光掃視四周,幸好沒有其他人,這才長噓了口氣,輕聲說道:“仁兄觀察如此細微,真是讓人望塵莫及。既然如此,我就將實情相告,我正是樓蘭國二王子吉拉克!”
兩人一聽如遭電擊,不約而同就要站起身,吉拉克伸出手,分別按住兩人肩頭,說道:“不必聲張,坐下慢慢談!”兩人交換了一下驚恐的目光,惶惶坐下。
“殿下身份如此尊貴,爲何要和我們這些貧賤之人交往呢?”葉爾羌惶然問道。
吉拉克一笑說道:“自古英雄不論出身貴殘,現在兩位雖然貧寒,可也許有朝一日能成爲大富大貴之人,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何況你我三人脾氣相投,又何必在乎這些世俗之見呢!”
這時和靜拱手說道:“殿下之言小人不敢苟同,自古尊卑有別,小人身不遮體,食不裹腹,如此卑賤,怎敢與王子殿下論交呢?”
不等吉拉克開口說話,葉爾羌在一旁冷言譏諷道:“你這人真不識趣,殿下已然發話,你還在這裡叨叨不休,真是不識擡舉!”說完目光轉向吉拉克說道:“我等願聽殿下調遣,效犬馬之勞,萬死不辭!”
吉拉克聞聽哈哈大笑,說道:“還是葉爾羌爲人豪爽,這纔是幹大事的人,和靜,你以後可要多多得向他學纔是!”葉爾羌口中答應着,可目光一觸及二人的臉,忍不住又窘迫地低下頭。
吉拉克端起碗,朗聲說道:“難得我們三人如此情投義合,不如就此結成異性兄弟,不知你們意下如何?”兩人一聽臉上先是驚訝之色,瞬間轉爲欣喜,葉爾羌也端起酒碗站起身大聲說道:“我們就結成異性兄弟,不求同年同日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日同月死!”和靜也端起酒碗,不知是酒的原因,還是激動的緣故,面色漲得通紅,想發幾句豪言壯語,卻不知說什麼好。
“既然這樣,我們就以這清風明月爲證,結爲兄弟,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永不反悔!”吉拉克說着,讓店小二在匾前擺好香案,然後三人齊齊跪倒在地,對匾叩頭起誓,結爲兄弟,按年齡相排,吉拉克爲長兄,葉爾羌居次,和靜爲三弟,三人相互見禮後,手挽着手重新入座,吉拉克讓小二又添了酒菜,繼續喝酒。
和靜忽然放下酒碗,問道:“我看大哥眉宇凝結,目光深處暗藏憂傷,不知大哥有何心事?”
葉爾羌在一旁插言道:“大哥每日錦衣玉食,能有什麼心事,我看三弟就別掃大家的興致了!”
吉拉克面色凝重,擺手制止葉爾羌,然後說道:“我說三弟心思細密,觀察入微,果不其然,不瞞二位賢弟,我確是心事重重啊!”二人一聽吃了一驚,趕忙放下手中酒碗,細聽詳情。吉拉克嘆了口氣說道:“這日當着二位賢弟,我就說一說心底的話!”說着目光直盯着二人的臉:“你們可知道我大哥喬格里峰王子?”
兩人不約而同點點頭,和靜插言說道:“凡樓蘭人皆知喬格里峰王子英俊瀟灑,文武雙全,而且屢立戰功,深得國王陛下的賞識和樓蘭人民的愛戴,怎麼,你們兄弟失和了?”
吉拉克面色陰沉冷然說道:“大哥對我手足情深,怎能談得上失和。可是從小到大,他樣樣事情比我強,他高大英俊,能征善戰,而我卻體弱多病,手無敷雞之力,他東征西討,屢立戰功,而我卻從來未向樓蘭國出過什麼力,就連我最心愛的女人也投入他的懷抱。樓蘭人只知有大王子喬格里峰,知道他是未來的國王,又有誰知道我吉拉克呢?作爲一個男人,生於天地之間,怎能天天生活在這種壓抑無望的日子中,我要反擊,我要拿回我想要的一切,我的地位,還有我心愛的女人!”說到此,吉拉克猛然將拳頭擂在上桌上,面色陰沉似水,目光銳利如刀,讓人不寒而慄。
沉默了半晌無人言語,還是和靜打破了沉寂的場面,他小心翼翼地問道:“大哥的意思是要從喬格里峰王子手中奪回王位?”
“廢話!”葉爾羌在一旁打斷了他,“大哥如此英明,比那喬格里峰王子強出百倍,當然不能將王位拱手送與他!”說着話鋒一轉:“那喬格里峰王子如今衆望所歸,如當頭紅日,不知大哥有何良策對付他呢?”
此言一出,吉拉克那萬般豪情頓時無了蹤影,頹然坐了下來,說道:“其實我心裡也沒有一點把握,所以還要請兩位賢弟鼎力相助,等成就了大事,榮華富貴,高官厚祿,一定少不了兩位賢弟的!”
兩人聞聽,眼中放射出光芒,葉爾羌憧憬着美好的未來,喜滋滋地說道:“我對做官不感興趣,我要很多很多的錢,我要成爲樓蘭首富!”說着轉頭望着和靜,見他眼中也放射出喜悅的光芒,於是笑着相譏道:“我只道三弟樂於清高,原來也喜歡錢財之物!”這次和靜卻並不退縮,反脣相譏道:“我那裡喜歡那些銅臭之物,我要成爲一個貴人,天下皆知的貴人!”
吉拉克見兩人鬥嘴,甚是有趣,頓時忘記了剛纔的憂鬱,哈哈大笑着說:“這日我們兄弟三人結義,就不去想那些不愉快的事,我們再痛飲幾碗,不醉不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