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亞昏迷不醒了,甄心和羅雅雯輪流照顧他。
甄心靠在窗邊唉聲嘆氣,在她面前,是含辛茹苦培養多年的卻因爲幻想恐懼而昏迷不醒的孩子,他躺在白色的病榻上,****胳膊,覆蓋白色牀被,看上去安詳地像去了自由的國度。
羅雅雯正用溼漉漉的毛巾爲他擦拭,爲一個毫無干系的人忙緊忙出,時常深情款款地看着洛亞緊閉的雙眸,幼稚地用自己纖細的手指鉤弄他的大拇指。
林志強呢?他一直沒有出現,這個兒子的某些東西似乎讓他感到恐懼與自卑。
某天夜裡,阿肯趁着甄心不在便來到洛亞的病房探視。
“阿肯?你怎麼來了?”羅雅雯看到阿肯有些驚訝。
“我來看看我的老鄰居不行嗎?你先出去一會兒好嗎,我和我老朋友有點私事。”
“他都昏迷好幾天了,你能幹嘛?”羅雅雯表示不理解。
“唉,你甭管那麼多,你一個女孩子家半夜也不安全。這樣,你去我病房睡會兒,我來照顧他。我和他一個病房久了很熟悉的。”
羅雅雯也確實感覺有些疲乏了,便答應了。
月夜是皎潔的,配合雪白的整個房間,如同一處夢幻的雲的堡壘。阿肯端視着牀上的洛亞,他穿着雪白的病服,躺在柔軟的牀上,安靜地呼吸着,加上英氣的相貌,恍如月亮的使者。
阿肯面對眼前景象,感到有些不可思議,又感到有些夢幻飄然,甚至一度懷疑自己真正去到了天界。他坐在一旁定定地出神,去到了另一個潔白的地方。
林楓正在收拾他奶奶的遺物,按道理他的父母應該一起收拾,但是沒有。
老式木櫃裡洛亞取出一摞衣物,其中有他後來常穿的那件白色長袍。林楓把衣服口袋都翻了一遍,從那件白袍找到一張照片。他仔細地觀察那張照片,表情有些驚訝。阿肯湊上前去看了看,嚇得直接跪在了地上。
那是一張合照:林楓奶奶穿着這件白色長袍和一個老頭站在一起,笑得十分開心。老頭的眼神有些呆滯地望着鏡頭,用僅有的一隻手搭在林楓奶奶的肩上,弓着背,笑着露出缺了牙的嘴,讓人覺得憨厚而樸實。
林楓把照片收進了白色袍子裡,又把這件袍子收進行李箱裡,其餘的裝進另一個箱子裡。他走出房門,約摸又整理了一個小時以後便拖着行李箱走了。
在和風的日子裡,他搖下車窗,讓微風吹開他眼角的淚珠。車子穿過岩石的脊樑、教堂的鐘樓和崗亭的燈塔,背靠着閃閃發光的陽光,安穩地行駛在平坦的高速路上。同樣在車上的阿肯顯得急促不安,他的長袖子不聽使喚的隨着風飛舞,使阿肯感到更加煩躁不安。
“喂?雅雯啊,我奶奶死了剛滿一年,很多後續的事情要處理。不好意思啊,最近一直忙忘了你了。”
“沒事,你先忙,我很好。”電話那頭傳來羅雅雯甜美的聲音。
“可能還要在忙一陣子,過段時間我去你們學校圖書館那等你。”
“嗯好的。”
良久,車子停在了一棟宅邸前,林楓拖着“咚咚”作響的步伐走了進去,氣勢洶洶。他“砰”的一聲關上門,把正在椅子上休憩的父母嚇壞了。
“你怎麼回事?啊!沒看見我們在睡覺嗎?”林志強發出氣憤地吼叫。
阿肯望了望這所宅邸,就是不久前夢見的伊伊和林志強爭吵的地方。
林楓拿出照片摔在桌上,用極其強烈的語氣質問道:“怎麼回事?這老頭怎麼和奶奶呆在一起?他不是媽媽的老闆嗎?”
伊伊接過照片認真看了看,臉部瞬間僵硬,顫抖着聲音問道:“你哪來的照片!哪來的?”
“我從奶奶衣服裡拿到的。給我解釋清楚,怎麼回事?”
“哎呀,老人家鬧黃昏戀很正常的。”伊伊扭扭捏捏地說道。
“對啊,小孩子家家,大驚小怪成這樣。“林志強也說道。
“正常?當初奶奶和王大伯鬧黃昏戀你們的態度可不是這樣的!是誰鬧到人家家裡去了的?”林楓對父母的鬼話不屑一顧。
“哎呀,現在我們想開了啦,你奶奶是空巢老人,需要一點愛情的。”伊伊尷尬地說道。
“狗屁一通!他一把年紀會沒有老伴和孩子?那個羅善梅不是她老伴兒嗎?”
伊伊被林楓連續的質問逼的啞口無言,搪塞道:“你奶奶都過世了你就別問那麼多了行不行?吃飯了沒,想吃點什麼?”說完,林志強收起照片就準備丟到垃圾桶裡。
林楓見到他的這個舉動,更覺得氣不打一出來,他一把奪過照片,怒斥道:“奶奶生前就沒有什麼照片,你們說丟掉就丟掉?這照片沒有見不得人的地方你們會是這個反應嗎?給我老實說清楚,到底怎麼回事?”
林志強被兒子這樣的咄咄相逼惹惱,大聲得反罵道:“混賬東西,敢這樣跟你老子說話!這是我媽,我想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你一個毛頭小子還想插手,放你個狗屁!”說完,林志強衝着林楓吐了一口噁心的唾沫。
林楓的眼睛瞬間燃起了熊熊烈火,他踢開垃圾桶徑直走向自己的房間,卻不小心打翻了茶几上的收納盒,一張收條掉了出來。
伊伊感到格外的驚恐,她一把伏倒在地上用身體擋住那張紙。林志強看見她的這個反應,意識到了不對勁,立馬推開林楓,佯裝要去扶起伊伊。
這戲劇化的一幕再一次是林楓起了疑心,他憑藉自己高大的體格優勢一把掰開他的父母,搶過那張收條。他的手瞬間抖動得厲害,一股濃烈的憂鬱衝上他的腦門,無數惡意的想法侵佔了他的思維領域。
“這什麼意思!什麼意思!”他大聲嚷嚷。
“沒什麼,就是梅姐給媽媽發的獎勵。”
“獎勵是個人糾紛嗎?”林楓對母親這樣荒誕的扯謊表示十分無語。
“你能不能不要問了!你吃也是我們的用也是我們的,你有時間質問我們,不如好好讀書準備掙錢養我們!”伊伊自知狡辯不下去了,反倒開始撒潑了。她一會兒梨花帶雨地哭泣自己紅顏薄命,一會兒哭鬧自己把林楓養大多麼不容易,一會兒又悲哀林楓不理解父母的困苦。
但是她的這些所作所爲收效甚微,甚至適得其反:林楓越來越肯定這其中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他鐵了心掀翻天也要弄個明白。
林楓假裝被母親感動了,突然用柔和的眼神看着伊伊,緊緊抓住她的肩膀,含情脈脈地連聲道歉,說道:“對不起媽媽,我不應該這樣兇你的,是我不好,奶奶的死亡讓我最近很不在狀態,真的對不起。”
伊伊被兒子的服軟感動了,又
爲自己演技所折服,頻頻點頭表示原諒。
接下來的日子,林楓一直都呆在家裡,一方面處理奶奶的身後事,另一方面是因爲這段時間伊伊出差,而林志強終日在外頭渾渾噩噩,他可以把裡裡裡外外翻個遍。但是事與願違,
沒有任何收穫。
半個月後的一天和任何一天都沒有差別,但是林楓卻早早起牀吃過早飯,站在窗邊一邊看着時鐘,一邊望着遠方,若有所思。他心中默默產生了一種憂鬱,對親情有一種不知所欲的朦朧幻滅感。他到底在緊張些什麼?他到底要做什麼呢?他全然不清楚卻好像全然清楚。就像客廳裡古老的破舊的藤椅,逐漸褪色卻又發出悠悠的木香,藤椅的樣子越來越模糊,藤椅的藤香卻越來越濃烈。
阿肯和林楓的關係完全變了,他們越來越像是一個戰壕的戰友了,共同爲着某個不明的目標惴惴不安卻又不停追索着。阿肯的心也像林楓的心一樣,對這周遭的事物越來越麻木了,卻又默默產生了與現實緊密相連的體會真實該有的心的作用,爲着完成這個作用,他們不惜獻出一切。
林楓從衣櫃裡拿出那件白色的長袍穿上,挽起窄小的袖子,儘管不合身,他卻不再脫掉。他看了看時間,拿起車鑰匙,和透明不可見的阿肯駛向了高速路口。
一路上林楓的眼神近乎瘋狂地掃視着周圍的車輛,就像富商在拍賣會上期待自己想要的藏品一樣急切。他把車停在了一個高速路口的休息站,拿着扳手拆下了車牌,換上一身黑色的防曬服;他坐回車內,手指不規律地敲擊方向盤,像盪鞦韆的孩子一樣上下踢弄剎車器。
這時,收費站出現了一個年輕漂亮的面孔,金黃的頭髮,雙頰和嘴脣泛着桃子似的粉光,表情如同一隻收到恩寵的小狗一般快樂,是伊伊。她開着一輛藍色超跑興奮地搖下車窗準備過閘門。
看見伊伊的林楓高興地不知如何是好,他火速啓動汽車,等到伊伊過了閘門便像一陣旋風似的衝了出去,緊緊跟着眼前那輛閃耀的藍色超跑。
一路上,他興奮的心變得越來越憂慮,伊伊在他心裡的形象完全變了。早慧的林楓直接就猜出這輛藍色超跑的來頭,他爲她的媽媽感到悲哀和鄙視;他又害怕即將發現的東西會讓他全然忘記這個母親,他第一次發現自己和家人之間隱藏着多麼格格不入的鴻溝。
穿過蜿蜒曲折的高速公路後,林楓又艱難地跟着伊伊越過灌木林和壕溝,終於在一座未知的城市入口停住了。阿肯呆坐在窗外,同樣的場景經歷了兩次,但是心卻莫名地比上次實在和安寧。
隨後在城區,林楓看着伊伊停在了阿肯見過的那棟門鈴在左手邊的別墅門口後,隨即掉頭從另一個方向駛向這棟別墅。伊伊正在門口撥打電話,林楓藉助自己的身高優勢翻過高大的牆壁,匍匐在樓棟和牆之間的草叢裡。過了一會兒,他看見老婦人走了出來,才躡手躡腳地從後院打開落地窗爬了進去,躲在樓梯下部空洞的儲藏室裡。
阿肯站在樓梯上看着高大的林楓像小兔子一樣蜷縮在那個黑洞裡,感到可愛又欣慰;他獨自坐在上次看到的流水般夢幻的雲梯上,望望豪華的宮殿,背靠潔白的牆壁,深入地凝視着林楓。他對着的一切沒有印象,卻明明白白地記住了上次沒有關注過的黑洞,和裡面清晰可聽的林楓急速跳動的彷徨之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