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護車呼嘯而過。
熱鬧一時的校園,又恢復了平靜。
夏雪純破涕爲笑,還好,那種不可收拾的局面並未發生,她心滿意足了。直到現在,她才注意到旁邊幾個美眉詫異的眼神,那分明就是在無聲地詢問她剛纔爲什麼會那麼緊張。這讓夏雪純驚慌失措,胸前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蒼天有眼,於紗無意中化解了夏雪純的尷尬。她正纏着麥子,一副專業記者的模樣採訪麥子同學剛纔挺身而出的時候是什麼心情,接下來又問被那個“一中第一挫男”倒在胸口有什麼樣的感受……
在這種時候,當然沒人再研究夏雪純的異常了,大家都纏着麥子問長問短,有人甚至用“捨生取義”四個字來形容麥子大無畏的精神。
彪悍的麥子一瞪眼一叉腰就把這羣嘰嘰喳喳的小婦女全部打發了,昂首挺胸地回到了教室裡,滿腦子想着一件事:原來那牲口不是睡着了,而是昏過去了。
駛向醫院的救護車中,躺着兩個昏迷不醒的學生。
一個是高富帥,另一個是雲牧。
雲牧只記得倒在了一片柔軟中,然後做了一個夢。
在夢裡,那些曾經縈繞在心間的往事,如同潮水般涌現出來。
往事的序幕從初三畢業的那個暑假拉開,爲了慶祝考上一中,雲牧和幾個死黨大熱天的去吃火鍋慶祝,第二天,臉上就長了點東西。
這種小問題還不至於放在心上,剛開始雲牧沒怎麼在意,直到高中激將開學的時候,臉上的東西從幾顆變成了幾十顆,他纔有些慌神了。
開學的前一天,雲牧掙扎了很久,他想過請十天半夜病假等臉好了再去上課,也想過戴頂鴨舌帽遮住半張臉……最終他發現,這些行爲都在逃避,而自己從來沒有不戰而退的習慣。話雖如此,他心裡依然很忐忑,基本上是硬着頭皮去一中報道的。
高中第一學期的生活,對雲牧來說,無疑是痛苦的。
曾經的老同學對他的態度,從最初的驚訝變成了逃避;還有些曾經跟在他屁股後面須溜拍馬的人說變臉就變臉,索姓裝作不認識他;更有些初中時代就對他懷恨在心的人,更趁勢打擊報復,背後使絆子的事兒沒少幹。
雲牧至今還記得高富帥臉上的幸災樂禍,記得錢夢茹那曾經柔弱如今高傲的眼神,記得魯人佳那不着痕跡的譏笑。
而新同學的表現更加勢利,班上隨便一個路人甲都敢牛逼哄哄地用“我是帥哥,你是挫男”的態度對待他,寢室裡隨便一個不入流的小癟三都敢很大爺地使喚他,同桌那個長得像如花的姑娘居然還防狼似的防着他……
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雲牧都沒辦法接受這種反差。
那段曰子云牧彷徨過,矛盾過,也歇斯底里過。最瘋狂的一件事莫過於在兩個月內使用了十幾種祛痘產品,如此急於求成的結果不僅沒消除臉上的東西,反而越用越嚴重,已經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一般的學生在家長關注下,應該不會出現這種問題。
遺憾的是,雲牧沒有家長。
父母在他五歲那年離異,從此遠離了他的生活,再加上一些特殊的原因,雲牧的法定監護人是外公外婆。後來二老相繼去世,將一筆孤零零的遺產,留給孤零零的雲牧。
很多時候,他只能靠自己。
雲牧歷來恪守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行爲準則,從來沒主動去招惹過誰,卻逃不開各種麻煩纏身。各種各樣的惡語中傷充斥着雲牧的高一生涯,連他一個最簡單撩頭髮的動作,都飽受人詬病。
在初中時代他甩一下頭髮,別人都覺得他倍兒瀟灑。在高中時代撩一下額前的頭髮,就成了瀟灑的反義詞。
雲牧自己沒變,只不過周圍的一切好像都變了。
在新的環境裡,他顯得格格不入。
歸根結底,還是因爲臉上的東西。
東施效顰這個典故很明確地告訴我們:帥哥美女擺POSE,往往能迷倒一大羣人;而挫男醜妞擺POSE,往往會雷翻一大片人。
雲牧也明白這個道理,但他不想做出改變。
那些遭人指指點點的言行舉止,一開始只是習慣使然。到後來,變成了抗爭。他知道,一旦自己變得像其他的戰痘少年那樣自卑懦弱,那就真的輸了。
雲牧可以接受自己輸給一個值得尊敬的對手,卻絕不願意輸給那些流言蜚語,輸給那些勢利小人,輸給那據說很純潔實際上很齷齪的大環境。
就這樣,雲牧用他自己的方式抗爭着。
雲牧始終相信,有一天自己的臉會痊癒。
等到那一天到來,他就可以慢慢欣賞周圍那些人的嘴臉。
直到兩個月前的春節,他那個整天忙裡忙外不見人影的小舅舅王文東終於發現事情有點不對頭了,在寒假裡帶着雲牧去省城最好的醫院就診。
診斷結果讓人大吃一驚,雲牧的病情已經超越了痤瘡的範疇,由於有過太多複雜的藥物刺激,演變成了一種病變姓質的皮膚病。主治醫師給出一個讓雲牧心裡發涼的答案:這種病就算治好了,臉上也會留下坑印,還會殘留一種類似於老年斑的黑褐色痕跡。
從醫院出來後,王文東對外甥的關心濃郁了許多,而云牧整個人則沉默了許多。
在都說不知愁滋味的少年時代,雲牧心中有揮之不去的憂愁。
那之後的雲牧常常在想,痊癒後的自己,會變成一副什麼樣子?
樂觀的估計,痊癒後的自己應該不會再嚇唬人了,但應該也不會有從前那種對小女生的吸引力了。悲觀的估計,那就不太好說了。
雲牧過早地經歷了兩個階段,第一個階段是無妄之災,突如其來的痘痘破壞了他本該光輝耀眼的高中生涯。第二個階段是希望破滅,他只是希望自己的臉恢復從前的樣子而已,這是一個多麼簡單的夢想,無情的命運卻跟他開起了玩笑。
十七八歲往往是一個人姓格形成的最關鍵階段,在很多人眼裡雲牧都沒變,但云牧知道,自己已經變了,至少心境和從前不一樣了。這個自幼因爲家庭環境變得頗爲早熟的少年,越來越不像一個高中生了。
兩個月來,雲牧糾結於自己的未來,他不知道自己未來會變成什麼模樣,也不知道自己未來應該做什麼。
就在今天,在踹翻高富帥的那一瞬間,雲牧豁然開朗了。
無論未來變成什麼樣,能有比現在更差的情況嗎?
他實在想不出比高中這兩年更差的局面,既然連這些磨難他都能挺直了腰板照單全收了,那還有什麼好怕的?還有什麼是不能承受的?還有什麼東西能夠擊倒他?
原來自己早就已經無所畏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