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了,老祖宗沒有動彈,丁子午也沒有。
除了八兩地的小的們給他們送過幾次水和飯,兩人就坐在山路中央的坐輦上,一根根抽着煙,一句句聊着天。
聊什麼呢?聊他們年輕時代在菊城拼殺的那些歲月。
看到小一輩的雄起,這兩個老傢伙終於做了退休的人應該做的事情——吹牛。
“你還好意思說?”丁子午瞪着眼睛,“當初搶奪春暉路的時候,你被我提着刀追砍了三條街,最後跪在地上喊爺爺,還從我褲襠底下鑽了過去,怎麼後來就變成我被你追了三條街了?”
老祖宗嘿嘿奸笑,說:“誰讓我成了老祖宗,你成了老釘子呢?真相是塗脂抹粉的小丫頭,誰有錢就聽誰的!”
“當年怎麼沒看出你這麼奸詐?如果當時一刀砍死你,是不是現在大家的日子會好過點?”丁子午撓撓頭,似乎在說一個漫不經心的玩笑。
老祖宗誇張地點頭:“如果是那樣,說不定今天躺在墳墓裡的是你兒子、你兒媳婦還有你女兒。”
“那還是算了,”丁子午趕緊說道,“老子雖然是個獨身主義者,但是做不來那喪盡天良的事兒。”
老祖宗輕輕給了他一拳,笑道:“你都幾百年的老樹皮了,還獨身主義者?趕什麼時髦?你以爲這種事兒你真做不出來,誰他媽不是被生活逼的?假清高!”
“爲了八兩地,他放棄了榮華富貴,放棄了權勢滔天,卻當了一羣苦哈哈的頭頭,每天帶着他們地裡刨食,爲了他們的未來不斷奔走,甚至算計到小字輩的身上。我和你打賭,如果你們倆對話,他會是個清譽加身的老大,而你依然是個喪盡天良的混蛋,賭不賭?”秦錚不知何時出現在兩人身後,雲淡風輕地說。
老祖宗沒話說了,他擺擺手,示意這件事沒必要糾結。
如果他有那份會糾結的良心的話,又怎麼會做出那些喪盡天良的事情呢?
丁子午站起身,拍了拍老祖宗的肩膀,說:“該了結的總要有個了結,如果你活着,就來八兩地跟我繼續吹牛吧,如果你死了,我會保證你風光大葬。下輩子做個有良心的人。”
老祖宗點點頭,說:“走吧,半輩子對頭,我就不去八兩地討你嫌了。”
丁子午搖搖頭,向蘇家莊園走去。越過秦錚身旁時,他輕聲說:“能留麼?”
“不能。”秦錚的語氣讓丁子午覺得奇怪,總覺得不太像是秦錚。不過他不會在這種時候糾結太多,只是嘆了口氣,就往莊園走去。
這一代的老人們,基本都隕落了,下一個會不會是他呢?其實他已經無所謂了。
秦錚走過來,在老祖宗對面席地而坐,笑着說:“小六兒的傷已經沒問題了,不好意思,臨到了了,也沒能讓你如願以償。”
小六兒?老祖宗奇怪地看了秦錚一眼,這小子什麼時候也用這個稱謂稱呼蘇婕妤了?那不是蘇家比較特定的稱謂麼?
就這一眼,老祖宗好像被晴天霹靂劈中了一樣,臉刷的就白了,渾身像打擺子似地哆嗦起來,比之前林凡好不到哪兒去。他哆哆嗦嗦地指着秦錚,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哎呀!被你看出來了!”秦錚笑得何止一個嫵媚,簡直就是盪漾,就像一個女孩多年夙願得到了滿足一樣。但這風情萬種只是一瞬間的事,秦錚的臉色忽然暗了下來,“沒想到?當時我就告訴過你,從那天開始,你的一切我都會破壞,你的一切我都要拿走,現在我做到了,可你還一點兒都不知道?老糊塗了吧?”
老祖宗已經徹底懵逼了,他掙扎了半天,才說出了一句話:“你是……老五?”
“誰是老五?現在想起我也是蘇家人了?”秦錚冷冷地說,“我是蘇青詩,可我不是蘇家人,我是被蘇家害死的人,你說呢?”
老祖宗已經開始翻白眼了。
俗話說少不看《紅樓》,老不看《西遊》,說的就是老年人因爲天年將盡,比較容易陷入對鬼怪的執念中,所以《西遊記》會對他們造成不好的影響。一本小說都可能造成影響,一個原以爲死了好多年的女人忽然藉着男人的身體說話,會造成多大的影響呢?
蘇青詩也嚇了一跳,光顧着過嘴癮了,卻忘了還有重要的事沒有問,趕緊跳起來給他掐人中,一邊掐一邊叫道:“你特麼別過去啊!我還有事兒沒問呢!你以爲幹那麼多壞事這麼容易就能過去了嗎?”
又是掐又是推,過了半天,老祖宗才恢復過來,不過那條老命算是沒了一半了。他氣喘吁吁,又面帶畏懼地說:“你是怎麼回來的?”
“閻王爺覺得我死的太願望,長得也挺漂亮,就滿足了我一個願望。”蘇青詩開了個小小的玩笑。
壞了壞了壞了!又翻白眼了!白沫都吐出來了!怎麼那麼脆弱啊?不是菊城豪門梟雄嗎?一個玩笑就這樣了?要是加上佛祖和玉皇大帝特赦她還陽復仇,還不得直接屎尿氣流?
說實話,蘇青詩還真有點想這麼說。
“行了行了,”她好容易又把老祖宗弄清醒,無奈的說,“我自己有自己的辦法。”
“機器?”老祖宗不是傻子,對蘇青詩弄出來的那個東西,他是相當看重的。
秦錚……不,蘇青詩點點頭,事到如今,她沒必要瞞着老頭了。
“怎麼會?”老祖宗真的愣了,那就是臺機器,它再厲害再進化又能如何?最多也就是變形金剛吧?起死回生這種事兒也做得到?
蘇青詩很爲難地說:“當年跟你們解釋簡單的原理,你們都聽不明白,我覺得你還是換個話題吧。”這句話裡充滿了技術宅對老古董的鄙視。
老祖宗也知道自己沒必要知道這個了,有點尷尬地說:“習慣了,有點事兒就想多知道一點兒,不然也不會落到這步田地,對吧?”
“說好聽點你那叫性格使然,說不好聽那就是自作自受,”蘇青詩是不會給人留情面的人,“就你老爺子這幅心腸,你就是頭豬圈裡的豬,也會拼了老命讓自己變成最肥的那一口,從來都不會想,最肥的豬是最先宰的。”
老祖宗點點頭,對蘇青詩的話深以爲然,有點喟嘆地說:“你很聰明,比你那些兄弟們都聰明,甚至也能和小六兒拼一拼腦子。如果你們倆是男兒身,那該多好?”
“賣乖吧你,”蘇青詩很不屑,“就我們兩個女兒身,給你賺了多少錢?給你治了多大的產業?人心不足蛇吞象,你就是根老泥鰍,非得把自己弄成鯨魚,你不死誰死啊?”
老祖宗畢竟是老祖宗,實在有點聽不下去了,有點生氣地說:“你過分了,說到底我也是你親爹。”
“你殺了我。”
“……”
“你殺了大哥大嫂。”
“……”
“你殺了二哥,雖然他死得活該。”
“……”
“你差點殺了小十七和小六兒。”
“……”
“你還差點又一次殺了我。”蘇青詩操縱着秦錚指指自己。
老祖宗臉都青了,他忽然想起自己當初爲什麼能容忍蘇婕妤要這要那,卻容不下這個女兒了。
嘴太毒了!絲毫不給人留情面啊!這些毒舌絕對該全都割掉好麼?
蘇婕妤不也是讓秦錚那個眼鏡蛇王帶壞的?
他忽然想起了這件事,說:“他是你的主人,還是你是他的主人?”他問的是秦錚和蘇青詩的關係,說不定秦錚的一切都來自蘇青詩的授意,這件事情需要弄清楚,如果秦錚只是個蘇青詩撐起來的傀儡,還有人能爲他和他的蘇家報仇!
“別得意了,”蘇青詩不明白老頭子的心思纔是見鬼,“在你的腦子裡是不是隻有誰是誰的才管用?你過時了,我是他的朋友,那些事我參與了,但是真正做主的還是他。你們沒希望的。”
你們沒希望的。這句話像把刀子,深深扎進了老祖宗心裡,他恨啊!
“既然說到這裡了,有個問題就順便說出來吧。”蘇青詩笑起來,“當年給你下令的是誰?鄭家?還是其他人?”
老祖宗像戴上了西洋鏡一樣,發現一個讓他舒心暢快的新真相。他笑着問道:“你不知道?你到現在還不知道?”
蘇青詩心想我知道個鬼啊!老孃這三年都呆在那個黑暗的角落裡好伐?爲了騙你才裝成這三年一直都在謀劃好伐?你給點讓人滿意的迴應好伐?不要那麼欠抽好伐?
“只要你不知道,我就滿意了。”老祖宗笑得很開心,“他們還藏在陰影裡,你們揪出一個,還有一堆,明槍暗箭你們躲得過麼?哈哈哈哈哈!”
他忽然癲狂地笑起來,好像終於如常所願了一樣。
“我今天會死,對吧?可我突然不怕了,因爲我發現你們也活不長久!我在那邊等你們!”他忽然從懷中掏出一把小小的手槍,頂在了太陽穴上。
“我去!別……”蘇青詩大驚,趕緊撲了上去!
“砰——”老祖宗栽倒在坐輦上,他最滿意的事情就是,直到死,他都坐在這專門請匠人打造的,以前皇帝專用的坐輦上。
不虛此生啊!
秦錚被濺了一頭一臉的血,愣愣地站在那裡。過了一會兒,他腦中傳來蘇青詩有點不甘又有點傷感的聲音。
“交給你了。”
接着,剛剛陷入睡眠的他醒了過來,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發愣。
“這就完了?事情問清楚了麼?”
“沒有!”
“……我是不是該說沒什麼,沒有就沒有,我們慢慢找就行了。”
“滾!”
蘇青詩現在很狂暴。
那畢竟是給她生命,曾經愛戴的父親。
沒想到一代梟雄末路,居然如此滑稽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