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錚覺得自己快瘋了。
他見過很多堪稱“猥瑣”的老頭,比如沐危樓,比如喬風骨,比如丁子午……但是三個人的猥瑣是有限度的,可他今日總算見識到了什麼才叫做猥瑣的奧義。
不但早上睡不了懶覺了,半夜他也沒消停。也不知道這位老爺子是有多樂此不疲,秦錚幾乎成了他消閒解悶的玩物,被搞得疲於奔命,卻又不敢真的發火……怎麼說都是他親爺爺,他能怎麼辦?
即便是面對帶着同情來給秦錚說情,讓老爺子別大半夜折騰人的秦鬱,也被老爺子一句“老子是老年人了,睡眠少,尿頻不行啊”的話給堵得徹底無言以對。
在所有人的注目中,秦錚付出了不敬老尊賢的代價,他所居住的小樓雞飛狗跳,好像再無安寧之日。
但是,現在最覺得自己要瘋的不是他,而是整個秦家。
秦錚和老爺子掐起來的消息很快就傳回了秦家,打了秦家人一個措手不及。
按照他們的計劃,秦錚這麼貿然出現,一定帶着什麼陰謀。無論他究竟想做什麼,都一定是大家不想做的,所以說秦錚回來的消息其實從未傳到老爺子耳朵裡,起碼沒有從這些人口中傳過去。
尤其是老爺子跑去寺裡清靜去了,這正好是把秦錚阻截在家門外,儘快打發掉的大好時機……所有人都記得老爺子當初有多喜歡自己那個大兒子,現在孫子上門,他們的擔心並不是沒有必要的。
可惜秦錚這一鬧,瞬間就把事情全都捅漏了餡,還好老爺子沒有追究,不然恐怕又要有人倒黴了。
現在秦家人只剩下兩點疑問。
第一,老爺子對他們隱瞞秦錚消息的事情沒有表現出生氣,是不是因爲他和秦錚掐架的氣憤?
第二,秦錚忽然出現在寺裡,忽然和老爺子掐起來,是無心還是有意?
如果老爺子的確對秦錚有氣,而且秦錚的確是有心爲之,那此人絕對不能繼續留在秦家。
今天,他們決定了結這件事情。
“他們終於肯見我了?”面對前來“傳喚”他的秦家下人,他笑道。
那下人縮縮脖子,有些事不是他能置喙的,秦家對家風一直很重視,即便是已經被逐出秦家的子弟,也由不得他們看不起。
秦鬱在一旁笑得很猥瑣,說:“你都鬧出那麼大的事了,他們再不出面未免說不過去。再說了,現在老爺子知道了你的存在,肯定不能繼續無視你,難道他們不見你,老爺子會不見你麼?”
“我寧願他不見我,”秦錚苦笑,“鬍子都讓我揪掉了,我還不被他打死?告訴那些人,我是客人,沒有被傳喚的道理。”
那秦家下人嚇了一跳,但還是恭恭敬敬退出去了。別說秦錚他不能惹,就算可以,秦鬱和秦兮還在旁邊呢!
“這樣不給他們面子,真的好麼?”秦兮有些擔心地說道。雖然九原氏族已經不在公衆面前多年了,但是大家對自己的身份還是相當自持的,這不是抽他們的臉麼?
秦錚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說道:“難道你們不就是這麼期待的麼?”
“怎麼會?”秦兮有點不好意思了,算計人從來不是她的專長,所以還是有些不由自主地看向了秦鬱。
秦鬱依然帶着猥瑣的笑容,說道:“不錯,是我們故意帶你去那裡的,不過你應該已經有所察覺了吧?”
“我當然知道,本來還計劃的好好的,卻忽然拉我們出去遊覽九原,怎麼想也不合常理,這一點你的確沒有掩飾。”秦錚說道,“但是大哥,凡事講求個度,你坑我做什麼事都好,可現在是跟老爺子動手了,如果真的認真追究,別說你們,我老爹都可能要抽我的。”
秦兮嘿嘿一笑,道:“四哥這人做事從來沒度,不然怎麼會那麼不受家裡人待見。”
“怪我咯?”秦鬱滿不在乎地笑道,“我們這些人就是太講究什麼中庸之道了,現在是什麼局勢?一個簡家都敢上門欺負我們,可見秦家現在爛到了什麼地步。治糜爛需要猛藥,我不求治本,但求治標。”
這個思路秦錚還是第一次聽說,於是饒有興致問道:“爲什麼不求治本?”
“因爲我沒時間,”秦鬱說道,“可能在很多人眼裡,秦家人才輩出,依然不落往日輝煌。但是在我眼裡,秦家還沒有你鬥過的鄭家、蘇家那些人更合心意。”
秦兮說道:“過於偏頗了吧?”
“不,”秦鬱搖搖頭,“秦家不缺歷史,不缺積澱,但卻缺乏這個時代最重要的東西。”
“膽氣。”一旁始終沒說話的蘇婕妤忽然插進話來,身爲蘇家曾經的核心,她很清楚蘇家唯一能超越秦家的是什麼。
秦鬱欣賞地點頭,笑道:“弟妹這話一點沒錯,你找了個好女人。”這話是衝秦錚說的。
蘇婕妤瞬間紅臉,秦錚卻有些恬不知恥地傻笑起來,蘇婕妤能得到秦鬱的認可,本身就是一件好事。
這時,剛纔那個秦家下人又來了,他有些畏畏縮縮地說道:“秦……秦少,幾位少爺們請您過去。”
“剛纔不是說了麼?讓他們自己來請,這是待客之道!”秦鬱不耐煩地說道,他最瞧不起的就是這些拿腔拿調的叔伯們了,沒點本事,架子倒是大。
那下人都快哭了,他實在是夾在牆縫裡那個最悲劇的人啊。雖然應了秦鬱的話,可他腳下卻沒動,而是繼續站在那裡。
屋子裡瞬間顯現出一種詭異局面,一個下人堅定不移地站在那裡,而幾位少爺小姐們臉上的冷漠卻漸漸消散了。
“就是心軟啊!”秦鬱忍不住責備自己,衝秦錚說道,“要不認個慫?”
秦錚也無奈地點頭,他也實在做不到如那些叔伯一樣爲難一個下人,只好站起身來,對下人道:“走吧,今兒給你面子。”
下人感激地點點頭,然後帶着三人向正堂走去。
秦錚雖是客人,但畢竟也是秦家人,蘇婕妤和小十七很自覺地沒有跟過去,即便秦錚絲毫不在意,但蘇婕妤不打算讓自己成爲又一個未知的影響者。
那個秦家下人現在心裡全都是感激,作爲一名下人,他在這件事中絕對處於“神仙打架、小鬼遭殃”的位置。可這怪不得別人,作爲一個有上進心的下人,他一直就非常殷勤地執行着秦家衆位少爺的命令,所以今天的鬱悶是報應。
總算熬過去了……他在心裡想着,等今天事畢,他立刻請個病假,最起碼在這位秦少還在九原時不再出現,省得再次陷入兩難境地中!
誰知道他的願望還沒有實現,秦錚就又把他架到火上去了。
剛走進後院,秦錚就一屁股坐在了院子裡的大樹下,說什麼也不走了。
“我從前院的客房一路走來,算算也走了三分之二的路程了,這是客人對主家的尊重。那麼剩下來的三分之一,是不是該主家向我這個客人表示一下尊重呢?”他翹着二郎腿,徹底對下人苦巴巴的臉色視而不見了。
秦鬱和秦兮面無表情地站在那裡,一點都沒有要幫下人說話的意思。其實看起來是難爲下人,但現在他們離後院大堂已經很近了,這番話一定已經傳進了那些叔伯的耳朵裡,現在就看他們怎麼做了。
原本聽說今日家裡正式召見秦錚,整個秦家都是有反應的。現在後院很多回廊下都站着秦家子弟,用好奇地眼光打量着秦錚,似乎想看清楚這個人,只可惜他們什麼都沒看到。
相比於崔東籬那樣的公子哥兒,秦家子弟是悲劇的,他們連上來找麻煩的心思都沒有。
秦鬱在那裡,秦兮也在那裡,這兩人雖然被邊緣化了,但是卻是這一代子弟中的翹楚,有他們撐腰的秦錚不需要擔心任何同輩子弟的騷擾,就連一些沒什麼地位的叔伯都未必敢把他怎麼樣。
“真是背靠大樹好乘涼啊!”秦錚感嘆道。名是說樹,其實是在揶揄秦鬱、秦兮這倆哥姐。
秦鬱衝那下人揮揮手,總算讓他解脫而去,然後低聲說道:“驟風襲來,萬物蟄伏,大樹也不能例外。你今天能不能成功,就看老爺子如何決斷了……哥哥只能幫到這兒了。”說着,他拍拍秦錚的肩膀,不再說話。
在整個秦家的注視下,秦錚就這麼和大堂裡始終沒露面的叔伯們對峙着,他們不出來,他也不進去。以他對秦家不怎麼好的感官,願意走到這裡已經是給足面子了,剩下的事情如何,還要看秦家的表現。
就算他需要秦家的幫助,但架勢要拿夠,不然一定會失去主動權。
如果他就這麼主動進去了,那些叔伯一定會說他是主動來求人的,他必須讓其他秦家子弟看到這些叔伯們的主動,纔好慢慢引導秦家走上自己預計的航道。
漸漸地,大堂裡傳來了低低的聲音,繼而轉變爲有些模糊的爭論聲,甚至時不時傳出吵鬧了……這正是秦錚要的效果,他要讓那些秦家子弟看到自己紋絲不動也能挑逗起長輩們爭執的能力,雖然沒有太大說服力,但這確實這些長期處於長輩壓制下的年輕人們最喜聞樂見的事情了。
通過對秦鬱、秦兮的瞭解,秦錚認爲秦家的大勢不在那些叔伯身上,說服他們的可能性低得難以預計。
而真正可以使用的,正是這些希望大有作爲,而不是在家族蔭庇下庸碌一生的年輕人們。
秦家的確是好啊!秦錚咋吧咋吧嘴,雖然掌權者失去了銳意進取的膽氣,但年輕人們卻遠比那些只靠祖宗蔭庇作威作福的二三代們有希望得多……這樣的青年人越多越好,最好整個九原氏族都是如此。
如果真的那樣,大事可爲!
就在他自鳴得意的時候,一隻腳忽然和他的屁股來了個親密接觸,把他踹了個狗吃屎……
回頭一看,只見秦家老爺子站在那裡,衝他嘿嘿笑道:“臭小子,拿什麼喬?給我滾進來!”
“拿喬”是北地的方言,說的就是秦錚這種拎着別人弱點不放,還拿腔拿調的做法。
於是,在衆目睽睽之下,秦錚被老爺子揪着脖領拽進大堂去了。
秦鬱和秦兮面面相覷,無奈地搖搖頭。
面對老爺子,秦錚遭遇了人生前所未有的重大挫折。
裝逼,失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