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怕是要輸了。”秦鬱是這樣認爲的。
如果去細究秦錚這位堂兄的故事,就會知道這也是個心軟得一塌糊塗的人。在他可以被查明的歷史中,“心狠手辣”是絕對不會出現的一個詞,即便是當初與百解憂生死相拼的時候,他也從未損傷過人命……基本上,和他交過手的人都廢了,但正常生活纔是王道。
而秦錚,從根子上說,也不過稍稍比他有覺悟一些罷了,可他的心黑手狠永遠只適用於那些要他命的陌生人而已,對蘇青詩?秦錚下不去手,也不會有心思去下手。
秦錚一系大都是這種人,這一場仗還怎麼打?
這個世界,說到底是個狠辣的世界,能以懷柔的方式生存到現在,秦錚已經萬幸了。
整個會議室陷入了沉默,每個人都在心中細細權衡着眼下的事態,深深感覺到其中的棘手。
若對手不是郭志丹,而是當初的鄭春暉這些人,或許都有轉圜的餘地。大不了招安嘛!秦錚從來不虧待這樣的人,現在的夜歌,早就沒有人記得鄭龍騰的往事,說起鄭家大少,那必然是鄭春暉。
可是郭志丹……那是不可能達成和解的,這個人圖謀之大、籌劃之深,就算他自己想要和解,也早就無法自拔了。一條道走到黑的人最可怕,他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而別人,卻未必願意和他拼個兩敗俱傷。
緊接着,一場連郭志丹都未必預料到的風暴席捲了秦錚一系。
九原那邊自然是向着秦錚的,一則因爲傳統的道德早就深植在他們的骨血之中,讓他們無法做出那麼六親不認的決定,二則九原氏族受惠於蘇青詩良多,也實在無法狠心去要求秦錚痛下殺手。
但夜歌那邊就不一樣了,軍門有自己的堅持,第一點絕對不是個人的情感,是公義和公道。蘇青詩是實質上讓夜歌軍門再起的功臣,可他們不能因爲這種恩惠,而容忍郭志丹繼續橫行下去,就算是遠遁苟活也不可能,因爲他是一顆隨時會爆發的炸彈,扼殺在襁褓中是應有之義。
就連沐危樓都堅持秦錚痛下殺手,這讓秦錚整個人都不好起來。
幾天之後,秦錚摳出了手機卡,拔掉了電話線,然後將自己反鎖在大秦樓頂樓的靜室裡,除了蘇婕妤和時不時會回來的李思萌,他誰也不想見,包括目前還未可知的劉傑娜。
系統是不人性的,蘇青詩在開發系統時,打根子上掐斷了它具有人性的可能。從秦一清那裡,秦錚得知了當年的一些細節,知道曾有一代系統具有了人性,在關鍵時刻挽救過蘇青詩的性命,卻犧牲了周圍的其他人……蘇青詩沒有讚揚那一代系統,而是果斷地將之毀滅、重做,因爲她始終認爲人性有善惡,而善惡不是系統可以自我辨別的,因此在系統的眼中,只有利弊,沒有對錯。
所以,當系統給出運算結果,認爲秦錚應當無視與蘇青詩的感情,將之作爲拿下郭志丹途中的滅殺對象時,秦錚有一種被全世界出賣的感覺。
現在,不是系統認可不認可秦錚的問題,而是秦錚甚至不願意讓系統繼續認可自己的問題了。
最近一段時間裡,秦錚覺得自己就是個大反派,被人密謀着推翻,甚至策反了身邊最親近的人,但他同樣相信有血有肉的人類,在做出成爲反派的過程中,一定都受到過同樣的煎熬,甚至更大,甚至更深徹。
他可以殺人,可以讓自己的雙手沾滿鮮血,但他永遠過不去的是兩個字——初心。
這個詞,現在已經很少見了,因爲世道紛亂中,誰還會在煎熬與打磨後堅持不忘初心呢?可秦錚一直記得,當初自己究竟爲什麼逃亡,爲什麼迴歸,爲什麼拼了小命也要讓大秦國際再起。
不就是因爲,他希望保護自己重視的人,希望維持自己熱愛的生活,希望擁有一個沒有痛苦也沒有遺憾的人生麼?放棄了蘇青詩,這一切堅持就會出現裂痕,而隨着裂痕的出現,以後他會放棄更多的人……蘇婕妤、李思萌,甚至秦一清和九原的老少爺們兒們。
而第一個被放棄的,一定是劉傑娜,秦錚若真爲了簡單的利弊無視蘇青詩的死活,那麼劉傑娜簡直就是十惡不赦了,原因什麼的,他不會在乎。
“做不到啊!”秦錚對蘇婕妤嘆息着,她是來報告今天又有多少人前來探視,然後被她婉拒的。連李百味都親自給秦錚打電話了,陳霸先更是每天蹲在大秦樓,等待着秦錚出現,夜歌軍門這一次是真的要把秦錚推向絕路,儘管他們的用心不壞,但秦錚決定以後與他們減少來往。
本來就不該才遇到這羣人的神仙打架中,現在後悔,說不定還來得及。
事到如今,秦錚這裡算是停擺了,但秦鬱依然堅持帶着龍魂繼續探索着郭志丹的所在。他是個比秦錚積極的人,只要有一個目標,他就一定要實現,至於中間的挫折和阻礙,想辦法解決就是了,當初對戰百解憂的時候,病玫瑰還和他對立過呢!那又如何呢?
事在人爲。
雖然一直在探索,但結果並不好,當夜歌的某個陋巷中驚現幾具屍體,引得全城轟動事,秦錚就知道隱秘機動司派出的另一隻隊伍經歷了多麼慘烈的失敗。
聽到這個結果時,還在病牀上的張思釩愣了好幾天,然後惡狠狠道:“調人!馬上調人過來!老子就不信幹不過這麼個雜碎!”還好鄭瓊永比較冷靜,將這道不理智的命令截留下來,纔沒讓更多隱秘機動司的人陷進去。
即便失敗了,秦錚卻還是將之前的承諾兌現給了張思釩。夜歌軍門越是逼迫秦錚,就越讓秦錚感覺到這種力量被制衡的必要,軍人不能有思想,所以他們像機器一樣,而隱秘機動司就是一羣維修工,幫秦錚時時刻刻料理着他們,保證他們不會真的逾越了秦錚的界限。
不然,秦錚就只能捲鋪蓋跑路了。
難,現在每個人都很難,郭志丹也不例外。
雖然對蘇青詩進行了洗腦,清除了她關於秦家的記憶,但數據可以消解,感情卻依然存在,蘇青詩在對壘秦錚時留了手,蘇青詞可是看在了眼裡,也告訴了郭志丹。而更讓郭志丹鬱悶的是,儘管蘇青詩被修改得認定他纔是自己人,可多年的牴觸讓她始終避諱與郭志丹進行直接交流,也正因爲如此,郭志丹只能將蘇青詩植入到蘇青詞的體內,按照最初的計劃,她應該直接被植入郭志丹體內的。
但是在一次實驗後,郭志丹五內具焚,就知道自己沒有這個福分了。
“秦錚最近在做什麼?”郭志丹問幾個負責接收信息的人,“劉傑娜有沒有發新的消息來?”
被問到的傭兵點點頭,說:“據說他最近閉門謝客,似乎遇到了很大的難題,前幾天似乎和那個陳霸先吵了一架……”
郭志丹嘆了口氣,這大概是他最近聽到最好的消息了。
好在,蘇青詩在感情上一直牴觸他,但任務上卻從未有過錯漏,計劃中的事情正在一步一步地執行,多年的宿怨總算可以得到解決,他默默自己已經開始長出贅肉的肚腩,深深覺得這麼多年的隱姓埋名,並不是沒有回報的。
既然要回報,那就回報的猛烈些吧!就算最後真的要死,他也要秦一清那些人給他陪葬!
“可以了。”在最後一次確認過裝滿整個地下工事的機器們的運轉情況後,蘇青詞向他彙報了結果。
郭志丹點點頭,說:“那就……開始吧!”
在這些機器連接的終端前,一名傭兵拉下了操縱桿,緊接着,龐大到幾乎佔據了整個山體的地下工事,被一陣警報聲充斥起來,而後,一排排機器開始閃爍光點,從象徵斷聯的紅色,到尚不穩定的黃色,到開始穩定的綠色,最後是全面鏈接的藍色。
隨着藍色光點亮起來,無數訊號從這片丘陵發送出去,瞬間傳遍半個華夏。
從菊城,到夜歌,到九原,到燕京……無數臺三號機響起了警報。
而此時,大秦樓裡的秦錚卻依然和蘇婕妤絮絮叨叨着,絲毫不知道外面發生了多大的變化。
“小時候吧,學過一首詩,裡面說什麼人面桃花……”秦錚撓撓頭,他忽然有點記不起來了,因爲他目前將系統設置成了沉睡狀態。
蘇婕妤微微一笑,吟道:“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差不多,這是個暗戀的故事,還有點點悲慘。”
“對,那個時候,我覺得這基本是最慘的一種情懷了。”秦錚點點頭,臉色卻更加低落,“但我現在才知道,見不到不是最悲慘的,明明面對面,卻絲毫認不出來,甚至需要拔刀相向,那纔是最讓人無奈的事情了。”
蘇婕妤不知該如何安慰秦錚,只好笑着點頭,她實在不是個會安慰人的人。
敲門聲忽然響起,但還沒等到秦錚允許,就忽然被人一腳踹開。
從來溫文爾雅的秦鬱,展示了他超凡的腳力,居然將秦錚這道防護力相當強的門給硬生生踹開了。
“現在不是你該躲起來的時候。”他臉色很差,看着秦錚,無可奈何地搖搖頭。
“火燒眉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