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郭宋出發前往新豐縣,馬廄裡有兩匹馬,一匹是他的火龍,另外一匹是他的河西得到黑金剛,這是甘風給它起的名字。
火龍王太招眼,他正要牽出黑金剛,馬伕連忙上前道:“郭公子,黑哥兒這兩天拉肚子,身體有點虛,能否過幾天再騎它,讓它好好休息兩天。”
“怎麼會拉肚子?”郭宋眉頭一皺問道。
“天氣太熱,牲畜拉肚子很正常,前天獸醫來過了,也餵了藥,再三囑咐要好好調養幾日。”
郭宋擔憂地看了一眼的火炭馬,問道:“那泄肚會不會傳染給我的火龍王?”
“應該不會,昨天已經止瀉,只是身體還有點虛。”
“好吧!讓它多休息,我騎火龍王去。”
郭宋不太想騎自己的火龍王,主要是火龍王體格過於高大強壯,格外引人矚目,他不想節外生枝。
不過郭宋也是愛惜馬之人,既然黑金剛身體虛,他還是決定騎火龍王,自己當心點就是了。
他牽馬出了道觀,翻身上馬,催馬向春明門奔去.......
新豐縣位於長安以東約四十里,是漢高祖劉邦因爲父親思念家鄉徐州豐縣而下令仿建。
新豐縣屬於畿縣,駐軍較多,負責拱衛京城,尤其縣城以西的灞上,更是傳統的駐軍重地。
郭宋抵達新豐縣時已經快到中午,甘風給他的地址,甘雷開的糕餅店就在西城門附近,叫黃鶴糕餅店,招牌很容易看到。
只是這個店鋪名字讓郭宋有些不喜,讓他想到了黃鶴觀,顯然是李溫玉起的店名。
進了城門,郭宋便四處張望,新豐縣雖然也是以街坊爲主,但城門附近還有不少沿街商業鋪面,不像長安那麼嚴格。
郭宋很快便找到了他的目標,黃鶴糕餅屋,在一家雜貨店旁邊,門面很小,招牌卻很大,只見一羣人圍在店門口,不知在張望什麼?
郭宋翻身下馬,牽馬走上前,只見一名身穿粗布裙的年輕婦人一手叉着腰,一手指屋頂大喊:“死胖子,有本事你就別下來,老孃也不做飯了,我看你今晚吃什麼?”
“這聲音......”
郭宋一下子聽出來了,這不就是李溫玉的聲音,他有點不敢相信,那個令甘雷如癡如醉,溫柔如小鳥依人一般的李溫玉怎麼變得這麼潑辣了?
“李師姐!”
婦人一回頭,果然是李溫玉,才四年不見,感覺她似乎老了不少,眼角居然出現細細的皺紋,她最多二十四五歲吧!
李溫玉一下子認出了郭宋,她臉上頓時露出大喜之色,隨即又想到了什麼,臉上的喜色消失了,變得十分黯然。
她看了一眼郭宋,眼中迸射出一種感激糅雜着痛苦的神情,又回頭對屋頂喊道:“死胖子,你兄弟來了。”
她低下頭,也沒有招呼郭宋,神情黯然地回屋去了。
郭宋卻被李溫玉一系列複雜的神情弄糊塗了,這時,頭頂上傳來一聲口哨。
郭宋擡頭向屋頂望去,只見一張熟悉的大胖臉從屋頂探頭出來,嘴上說着啞語,向後面指了指。
郭宋頓時會意,連忙牽馬向後面走去,剛到後面,只見甘雷從圍牆上跳下,一把抱住了郭宋,歡喜得快要炸開了。
“我的好兄弟啊!你終於來了,哥哥可想死你了。”
“師兄,你怎麼比以前還胖了?”
“死胖子,你把事情交代清楚再走。”後院裡傳來李溫玉的怒吼聲。
嚇得甘雷拉着郭宋便跑,轉了兩個彎,從一個破牆洞鑽進一個街坊,他拍拍胸脯道:“今天母老虎發威,咱們惹不起,只能躲起來!”
郭宋見甘雷居然穿着短衣,裹着腿,一副武大郎的打扮,他眉頭皺成一團,“師兄,你是怎麼回事,混成這個樣子?”
“哎!一言難盡,我們去喝杯酒,坐下慢慢說,不過哥哥身上一文錢都沒有,只能你請客了。”
斜對面就有一家小酒館,郭宋將馬拴在外面,跟隨甘雷走進酒館,一名酒保笑道:“喲!胖哥今天有錢了?”
“滾一邊去,我兄弟來了,當然要喝杯酒,去把你們店的清酒拿一壺來。”
“酒沒問題,就怕胖哥回去被罰跪,嫂子可交代過的,不准你喝酒,出了事別怪我們。”
“不怪你們,趕緊去把酒拿來。”
酒保跑去拿酒了,兩人在桌前坐下,郭宋遲疑一下問道:“師兄,李師姐是怎麼回事,看見我很矛盾的樣子?”
甘雷苦笑一聲道:“她前幾年天天念你的好,誇你有情有義,她一直對你很感激,但幾個月前她聽說師父被你殺了,她就沉默了,我也不敢在她面前提到你。”
郭宋這才恍然,連忙問道:“她師父是哪個老妖婆?”
“她師父是定玄,被你一劍割斷了喉嚨,我們認爲她是老妖婆,但溫玉對她的感情很深,她聽說師父被殺,哭了好幾天。”
郭宋無語了,他殺三個老妖婆的時候,壓根就沒想到過將來會面對李溫玉。
這時,酒保送給一壺酒,甘雷連忙搶過酒壺給兩人的酒杯滿上。
他端起酒杯‘吱!’地喝了一杯,一臉陶醉,“很長時間沒喝這麼好的酒了。”
郭宋注視了甘雷良久,問道:“師兄,你怎麼會混得這麼慘?”
甘雷低下頭,半晌道:“我就沒接觸過世俗,不懂得人心險惡,四年前和人合夥做生意,結果被人騙了,所有銀子都被騙得乾乾淨淨,還欠一屁股債,我只好去幹苦力,去灞水碼頭搬運貨物,溫玉則給人漿洗衣服,熬了整整兩年,又不好意思去找大師兄,後來老四來了,給了我一百貫錢,我們才還清外債,又開了這家糕餅屋,生意也不太好,勉強餬口吧!”
郭宋心中着實惱火,他用拳頭敲了敲桌子,“師兄,你可是練了十五年的武藝,居然去幹苦力?”
“我向溫玉發過誓,平平靜靜過日子,絕不在刀頭上舔血,她其實是爲我好,這年頭世道很亂,會武藝雖然一時風光,但最後都沒有好結果,她怕我出事,被人殺了。”
“你就這麼怕她?”
甘雷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嘆息一聲道:“其實不是怕她,是真的覺得對不起她,有時候下雨我賺不到錢,她懷着身孕還給人漿洗衣服到深夜,她跟我四年了,沒享受過一天好日子,你也看到她了,比從前老了很多,被生活磨成這樣。”
說着說着,甘雷的眼睛紅了,含着淚水道:“聽說要給師父脩金身閣,她把這兩年辛辛苦苦積攢下來的三十兩銀子全部給了我,這樣的好女人,我當然要稍微讓着她一點。”
郭宋沉默了,他內心深處也藏着最柔弱的感情,這麼多年,他從不敢去碰它,將它層層包裹起來,但甘雷的一番話,卻在不經意間又觸動了他內心深處的柔弱之弦。
“師兄,你有孩子了?”
甘雷點點頭,“有一個女兒,剛剛三歲,長得很像她母親,取名張羽兒。”
“那師兄以後一輩子就在這裡賣糕餅?”
甘雷搖了搖頭,“我肯定要找事情做,我自己苦點沒有關係,但我不能讓女兒......她、她連件新衣服都沒有。”
郭宋想了想道:“既然我下山了,我就不會讓師兄這樣窘迫過下去,反正三個老妖婆已經死了,沒人再追究你們,你們回長安吧!”
“我們拼命攢錢,其實也是想回長安,只是現在銀子沒有了,又不想給大師兄增添負擔。”
“沒關係,我在長安宣陽坊有座三畝的小宅,你們搬進去住,我自己住在道觀裡,也很自由。”
甘雷瞪大了眼睛,“老五,你可別嚇我,你在長安城有宅子?居然還是宣陽坊!”
“師兄,你沒用武藝,但我用了,我還給了大師兄三百兩黃金,包括宅子,都是我在靈州和草原上掙來的,我發現掙錢真的很容易,只是錢財對我而言並沒有什麼太大意義。”
“掙錢很容易?”
甘雷嘴角抽搐一下,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我可覺得掙錢很艱難,我每天挑着擔子去賣餅,嗓子都喊啞了,一天才賣兩三百文錢。”
郭宋微微一笑,“要不過幾天,我們去一趟終南山,獵幾張上好豹皮回來。”
甘雷還是搖搖頭,“你想得太簡單了,要是打獵能賺錢,那些獵戶早就發財了,還輪到我們?”
郭宋探身壓低聲音道:“去終南山只是給你回家交代的藉口,咱們去皇家禁苑,那裡面珍禽異獸比較多,咱們獵一頭老虎回來,光虎皮就能賣幾百貫錢。”
甘雷從前也是個膽大妄爲的主,只是這幾年被娘子壓抑住了,不敢想、不敢做,郭宋一席話讓他眼裡亮了起來,這倒是個好主意,給娘子好好磨一磨,說不定她會同意。
這時,從外面笑嘻嘻跑進來一個小胖子,趴在甘雷耳邊悄悄道:“李嬸子到我家裡去借了大號搓衣板,張大叔今晚要慘了,趕緊逃命去吧!”
說完,小胖子辦個鬼臉,一溜煙地跑了。
“滾!滾!滾!別壞我喝酒的心情。”
甘雷見郭宋一臉同情地望着自己,擺擺手道:“你別信這些捕風捉影的傳言,我娘子是刀子嘴豆腐心,我家裡搓衣板被我跪壞了,所以她要借塊新的洗衣服。”
郭宋搖了搖頭,又好氣又好笑,他對甘雷道:“看來今天不是喝酒的日子,師兄先回去吧!宅子正在過戶,過幾天師兄去趟京城就知道了,我們在京城再痛快喝酒。”
“你什麼意思,要走?你還沒去我家呢!”
“我今天就是來看看師兄,下次我再來探望嫂子和侄女。”
說着,郭宋從馬袋裡摸出一包沉甸甸的珠寶首飾,大概有二三十件,這是他在阿布思都督的皮囊中發現的,他拿着沒用,原本就是打算送給幾個師兄的,既然大師兄那邊給了三百兩黃金,這包首飾就給甘雷了。
他將布包塞給甘雷,“這是我給侄女的見面禮,是我在草原上騎射比賽贏的彩頭,師兄拿着!”
甘雷看到包裹縫隙裡露出一顆指頭大的藍寶石,他頓時嚇了一跳,連忙推卻,“這個太貴重了,我不能要!”
“師兄,這是我專門留給你的,要不然我早就散給草原上的唐奴了,你若不要,我就散給城門口那羣乞丐,你信不信,我現在就給他們。”
“去!去!去!我只是和你客氣一下,你還當真。”
甘雷一把將包裹搶過來,毫不客氣地塞進懷中,“我家現在比乞丐還窮,還欠着十幾貫的麪粉錢和糖錢,那幫混蛋整天來要債,簡直要把我逼死了!”
郭宋懷中雖然還有十幾兩碎銀子,不過這包珠寶首飾至少價值幾百貫,隨便拿一件就能換到二三十貫錢,郭宋就沒必要再給他銀子了。
“那師兄先回去吧!我們說好了,過幾天來長安清虛觀找我,我們去禁苑打獵,然後好好合計一下,看師兄能在京城做點什麼營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