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清荷跟着仇正鸞重新混進侍郎府,在紫鳶和碧鳶的掩護下回到自己的閨閣。
她拍着胸口喘氣,說:「幸虧沒被我爹發現。」
紫鳶看着她,神色有些古怪地說:「小姐,家裡出大事了,老爺正要對二小姐和二夫人動家法,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那兒,所以纔沒有注意到小姐溜出府了。」
裴清荷大驚,急忙問:「怎麼回事?清蓮又惹事了?」
碧鳶道:「可不是,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二小姐居然從府外弄來兩個半大孩子,說要撫養他們,老爺一開始本以爲是新買來的奴僕,也就沒在意,後來還是裴總管稟告了真相,原來那兩個孩子居然就是袁鳳鳴和那戲子所生的私生子和私生女。」
「什麼?!」裴清荷霍然站起了身,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怒道:「她不要命了嗎?她難道不知道懷遠侯府被判了十惡不赦的謀逆大罪,滿門抄斬了嗎?袁鳳鳴的兒女,就算是私生的,那也是直屬親眷,收留他們,不就成了包庇罪犯?萬一再被誣陷成謀逆的同黨,咱們還有命在嗎?爹爹好不容易纔從謀逆案裡脫身,侍郎府也纔剛剛被解禁,她又想拖累全家被抄斬嗎?走,跟我去看看,這個死妮子,她真是活膩了!」
裴清荷也顧不得換衣服,直接在青衣小廝服外面罩了件裙子,便匆匆向祠堂走去。
父親居然要在供奉先的祠堂裡動家法,可見他是真的怒了,二孃和清蓮恐怕都有危險。
裴清荷走到祠堂門口,意外碰到了也趕來湊熱闊的仇正鸞,她瞪他道:「家務事,你一個外人跑來做什麼?趕緊回你的國公府去。」
仇正鸞笑咪咪地回答,「呵呵,我聽說了這事,對令妹很感興趣,真不知道裴府是怎麼回事,女孩子一個比一個有趣。」
裴清荷因爲之前有求於他,此時也不好將他硬趕跑,而且此事如果真的鬧大了,說不定還需要藉他的力量從中周旋,所以也只好默許了他跟進祠堂裡看熱鬧。
祠堂裡,柳氏和裴清蓮並排跪在地上,裴思謙手裡拿着又粗又長的藤條正狠狠抽打着裴清蓮。
裴清蓮平素最愛裝嬌弱,此時卻死命咬着牙硬撐,明明痛得渾身顫抖,也不肯求饒。
裴思謙每抽打她三下,就抽柳氏一下,邊抽邊怒喝:「你知不知錯了?知不知錯了?」
裴清蓮低着頭,淚水落在地上,背上的衣衫已經染了血跡,卻還是不吭聲。
柳氏哀求道:「老爺,妾身知錯了,清蓮她自幼被我慣壞了,她不懂事,都是妾身教養不當的錯,您要打就打妾身吧,清蓮受不住了啊。」
裴清蓮越不吭聲,裴思謙就越憤怒,下手也越來越狠,他近乎躁狂地吼道:「你們就算再無知,也該知道謀逆大罪是什麼吧?我剛剛從牢裡爬出來,你們就要再把我送進去嗎?我怎麼會有你們這樣蠢的女人和女兒?你們這是要害我裴家滿門抄斬,斷子絕孫哪!與其到時候男丁被斬,女眷被髮賣充妓受盡侮辱,我還不如現在就打死你們!」
「爹!」裴清荷上前伸手奪下了裴思謙手中的藤條,忙勸道:「您再打下去,妹妹真要被打死了!」
裴思謙低頭一看,才發現裴清蓮已經倒在地上,昏了過去。
裴思謙一時間老淚縱橫,看着自己的長女,長嘆道:「我這是造了什麼孽,養的女兒一個一個都這樣。」
裴清荷看看昏過去的妹妹,再看看涕淚漣漣的柳氏,也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人家都是忙着與謀逆案犯撇清關係,她們倒好,主動把危險往自己家裡帶,這不是趕着送死嗎?
裴清荷自認自己對牛之牧的感情還算其來有因,絕不是她無緣無故就去愛上一個什麼人,而是她對牛之牧有了足夠的瞭解,相信他是個足以託付終身的可靠男人,才主動地去對他傾訴情意的。
可是裴清蓮這算什麼?
爲了一個莫名其妙的陌生男人,居然可以做到這種地步,罔顧全家全族人的性命,這世上怎麼會有這麼愚蠢的人?
裴清荷心底其實認爲父親就算打死她都不爲過。畢竟如果這件事被有心人拿去大作文章,裴家人都可能因此死無葬身之地,而女眷就像父親所說的,會被賣爲官妓。
官妓的命運比私寮裡的妓女更加悲慘,私妓只要存夠了錢,或者遇到相好的恩客還可以自由贖身,而官妓會在官府存檔,永不許贖身,永生永世都是賤籍。
懷遠侯府的女眷就是被髮賣成了官妓,那些原本的侯府貴女如今的下場卻是無比淒涼和悲慘。
裴清荷想了想道:「這件事既然已經發生了,而且那兩個孩子已經被帶進了咱們家,就得好好想想怎麼處理善後,這時候就算打死了妹妹也無濟於事,那兩個孩子纔是燙手山芋。」
裴思謙焦慮地問:「那該怎麼辦?把他們偷偷地殺了?」
「不行!萬萬不可。」裴清荷畢竟心軟,可自己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裴大人,這事不如交給小侄來辦吧。」一直冷眼旁觀的仇正鸞忽然出聲。
「嗯?」裴思謙驚疑不定地盯着他,問:「你有好辦法?可千萬別救我們不成,把你自己也拖累進去。」
仇正鸞笑了笑,說:「不會的,我不打算收留他們,而是直接把這兩個孩子送進宮裡去,交給德妃娘娘處置,這樣,皇上也就不會計較了。」
裴思謙想了想,不由點頭,暗自佩服仇正鸞的急智,他說:「這倒真不失一個好辦法,皇上很重感情,雖然大殿下犯了事,他也只是把他囚禁起來,德妃娘娘身爲大殿下的生母也沒有被降位,四殿下也沒有受到連累,把這兩個孩子,交給德妃娘娘應該沒問題。」
仇正鸞笑道:「裴大人說得對,皇上是很念舊情。其實這兩個孩子,官府也是知道的,但是最終沒抓他們,讓他們成了漏網之魚,就是皇上顧念德妃娘娘和四殿下,爲德妃娘娘的孃家留一線香火,不讓袁家斷子絕孫,所以才裝作不知道這兩個私生子女的存在,只是不知道他們兩個怎麼被二小姐給弄進了裴府?」
裴思謙狠狠瞪了依然昏迷不醒的裴清蓮一眼,又看着柳氏。
柳氏喃喃地說:「這事我起初也不知情,清蓮她不知道怎麼搞的,對袁鳳鳴那麼癡情,就算他死了,居然還異想天開地想爲他撫育這兩個孩子,據說孩子的親孃在案發後跑了,丟下兩個孩子在私宅裡,沒吃沒喝的,已經被餓了好多天,說起來也怪可憐的,啊,我說什麼呢?我是說清蓮是個傻子,一點都不知道輕重,只知道兒女情長,這都是我教養不當的錯。」
仇正鸞若有所思地看着昏倒在地的裴清蓮,此時她的臉上沒有了狡詐和驕縱之氣,反而顯得越發秀麗。
一個被寵壞了的小傻瓜,卻又是一一個癡情種。
而且還有點壞心眼,時不時地就盤算着設計陷害別人,比如害她的姊姊。
總而言之,這不是個單純的好女孩,但是也並非全無可取之處,這麼傻的癡情種,這世上其實也並沒有幾個。
或許,認真地調教一下,這個女孩更適合他也說不定呢?
心念電轉,仇正驚又對裴思謙道:「令媛已經受了重責,裴大人力圖撇清的姿態也已經做到了,所以現在還是趕緊給令媛請大夫吧,這件事也並非無可挽回,裴大人暫且還不必大義滅親,以免給人留下冷血無情的口舌。」
裴思謙訕訕地笑了笑,說:「世子說得對,我這就叫人去請大夫來。」
仇正鸞從懷裡取出自己的名帖,交給聞訊而來的裴國思,吩咐道:「你拿我的帖子去太醫院請孫太醫吧,他擅長外傷,而且有獨家配置的藥膏,外傷不會留下傷疤。」
柳氏感激地對仇正鸞磕了一個頭,淚水漣漣地說:「謝謝世子,謝謝世子。」
柳氏是真的感激不盡,裴思謙還在生裴清蓮的氣,根本沒在乎這些小細節,難爲這位仇大公子卻能夠體貼周到地想到不能留下傷疤,否則日後裴清蓮說親都很難說。
仇正鸞側了側身子避開,說:「不必謝,我也是看在清荷妹子的面子上。好了,閒話不多說,爲兔夜長夢多,我現在就帶那兩個孩子進宮吧。」
裴思謙連連點頭,道:「好!好!一切就拜託世子了。」
裴清荷趁着仇正鸞朝外走的時候,快步跟上他,小聲問:「仇大哥,你說的那個孫太醫最擅長治療外傷,還有他配置的藥膏不會留下傷疤,不知道能不能請他去給牛大哥看看?」
仇正鸞回頭看她一眼,見她雙眼明亮,滿是關切,不由又是感慨又是好笑,裴氏姊妹各有優缺點,卻一模一樣的癡情。
「你放一萬個心,你的牛大哥一定會恢復得好好的,爲他看病的大夫都是三殿下特意聘請的,幾位大夫會診,不會出一點差錯。」
裴清荷點了點頭,她明白牛之牧這次受傷的原因有點特殊,三殿下大概不能請太醫替他看傷,只能從民間請來大夫,牛大哥的傷勢是沒問題了,但是要想保證肌膚上不留疤,可能就不會有太醫這樣的能耐了,畢竟太醫多是爲皇帝的後宮嬪妃看病,最擅長的就是保養她們的玉肌美顏。
裴清荷轉念想了想,一會兒孫太醫來爲妹妹看病的時候,自己就趁機多要兩瓶藥膏吧,就說護膚養顏做備用,有機會再偷偷拿給牛大哥用就是了。
仇正鸞見裴清荷眼珠子亂轉,就知道她在打什麼主意,他也不說破,只是心下感嘆,裴思謙這樣一個鑽營取巧的傢伙,卻有兩個這樣至情至性的女兒,真是令人想不到。
袁鳳鳴的私生子女事件,在仇正鸞的翰旋之下,悄無聲息地被解決了。
後來裴清荷聽說這對可憐的姊弟被德妃娘娘送到了邊遠之地,過起平常人生活,算是把袁家的血脈延續下去,皇帝法外施恩,沒有讓袁鳳鳴這一系真的子孫斷絕。
而裴清荷不知道的是,仇正鸞和牛之牧一樣,都是三皇子的手下,仇正鸞將袁鳳鳴的子女交託給德妃,向德妃娘娘示好,既投了皇帝的心意,又收買了大皇子和四皇子一系的人心。
大皇子雖然被囚禁,四皇子受他牽連也註定與皇位無緣,可是他們原來的手下衆多,皇帝也不可能真的全部血洗殺光,那麼大皇子倒了,這些人一定會重新尋找一個主子,而三皇子不像二皇子那樣對德妃的兩個兒子趕盡殼絕,處處昭顯出他的寬厚大度,自然得到了德妃一系的支持。
德妃看得明白,如果是三皇子繼位,自己兩個兒子還能活命,小四或許還能混個閒散親王,可如果讓二皇子繼位,自己這一系的人馬說不定就會被斬草除根。
僅僅私生子女這麼小小的一件事,就迅速更改了二皇子和三皇子之間的力量對衡和人心所向,這就是裴清荷完全不知情的了。
事件之後,是平淡無奇的一個月,在這一個月裡,裴清蓮被關禁閉,裴清荷也被看管住,再想偷溜出府已經不可能。
裴思謙真的被自己這兩個女兒給煩死了,拚命給他找麻煩,他不得不強行將她們看管起來。
時序進入五月,榴花紅似火,裴清荷叉開始焦慮不安起來,她聽說今年的武舉考試終於要重開了,不知道牛之牧的身體復原得怎麼樣,到底還能不能參加考試呢?
本來武舉考試和文考的時間差不多,殿試的時間都是在三月間,可是今年因爲謀逆案的牽連,考試時間就一再延遲,終於拖到五月,朝廷要重開科考了。
本朝的武舉考試分三級,即解試、省試和殿試,解試由各路地方官直接考覈,省試由兵部主持,殿試則由皇帝親試。
牛之牧參加的就是皇帝親試的殿試,可以說三皇子確實很看重他,爲他大開方便之門,因爲殿試一般不會有落選者,皇帝給這些考生排排名次,顯示朝廷對考生的重視,差別只在於排名的前後。
也就是說,牛之牧已經註定是一名吃皇糧的軍官了。
當然,這也緣於他在三皇子的心目中極有能力和才華,三皇子纔敢如此力保,否則若他考試的名次很落後,三皇子也會面上無光。
在武舉考試的前一天,仇正鸞又例行到侍郎府轉了一圈,順便帶了個消息給裴清荷:「月明星稀夜,紅杏出東牆。」
什麼紅杏出牆啊?
裴清荷聽了這話滿臉黑線,她知道這鐵定又是仇大公子擅自更改了消息。
不過裴清荷還是興高采烈地爲晚上的約會而盛裝打扮,她要紫鳶把自己的衣箱全部打開,把今年新做的春裝都拿出來,紅的,綠的,粉的,藍的,黃的,繁花似錦,她逐一試穿了一遍,每次穿了就問兩個大丫鬟好不好看。
紫鳶道:「大小姐,再不好看的衣服到您身上都會變得好看,可是再好看的衣服到您身上,人們也會忽視了衣服,只注意您,誰叫您是如此麗質天生呢?」
「哎呀,討厭。」裴清荷脆聲笑起來,說:「就算我真的這麼漂亮,身爲我的丫鬟也不能如此直接地說出來嘛,人家會說咱們太不謙虛。」
紫鳶嘴角微抽,她家小姐這樣的性格,搭配這樣絕色的外表,真是讓人無法迷戀,一聽她說話就會讓人美夢破滅。
果然也只有牛總管那樣的怪人才會欣賞她這樣的個性。
碧鳶也忍笑道:「今夜有月亮,小姐不如穿那件月華鍛的裙子吧,一定美極了。」
那件月華鍛的裙子,是碧意和紫鳶親手爲裴清荷縫製的,特殊鍛面的裙子在月光下會發出閃閃的光澤,宛如月光流瀉其上,而裙子上又用特殊針法繡上了幾朵初綻的荷花,行動之間荷花宛如是活的,荷香撲面而來,美不勝收。
裴清荷想了想,道:「好吧,就穿這件。」
外面三更鼓響後,整座侍郎府都安靜了下來,除了值夜的僕人,其他忙碌了一天的奴僕也都休息了。
在紫鳶和碧鳶的相助下,裴清荷躡手躡腳地走出自己的院子,沿着僻靜的牆面一直走到侍郎府的東牆之下,東牆外是一個小衚衕,衚衕的對面是另外一座宅子的西牆,在這個時間,這條衚衕裡不會有人走動。
裴清荷沿着事先搬來的石頭爬上了一棵樹,又從樹上爬到牆頭上,從牆頭上探頭向下看,在月光之下,牛之牧正靜靜地站在那兒等着她。
他依然穿着素樸的青色布衣,腰間鬆鬆地繫了根衣帶,頭髮梳得整整齊齊,用青布髮帶束在頭頂,他的身材頓長而挺拔,靜靜地站在那裡,宛如一棵大樹,足以爲他所愛的人遮風擋雨。
裴清荷的心怦怦跳,深深吸了口氣,才朝下面揮了揮手。
牛之牧朝她微笑,然後站到牆下,伸開了雙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