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濃重,細雨綿綿,噼裡啪啦地敲打着窗櫺,整座仟魔殿披上了一層幽暗的色彩,細微的呻||吟從暗室傳出,透着強烈的痛苦,渴望,思念。
“師兄,抱我……”
冰涼的黑石上,盤腿端坐的寧缺雙眼緊閉,細密的汗珠佈滿他的眉眼,隨着他絮亂的呼吸啪嗒滴落,浸||溼了袒露在外的上身。
他的嘴脣發黑,眉心的煞氣駭人,像是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一團黑氣出現在黑石前,凝聚而成的黑衣男子面露擔憂之色,他的拳頭攥緊,剋制着想把眼前的人擁入懷中。
空氣裡的溼意漸漸濃郁,耳邊一聲聲的喘息分外刺激神經,黑衣男子的心神亂了一下,也就那一下,他的理智撕裂開口,不自禁靠近的身形被一股殺氣逼退,在距離牆壁上的畫兩寸時停下。
寧缺伸手,寬大衣袍飛來遮住他溼||透的身體,他揮動了幾下衣袖,黑衣男子面頰高腫不堪,嘴裡的血液順着下巴滴了下來。
“誰準你進來的?”
壓迫感席捲,黑衣男子胸口一悶,他跪在地上,牙關滲血,“我陪了你整整四百年!爲什麼他可以,我不行?”
寧缺彎脣,彷彿聽見了多大的笑話,“你有什麼資格跟他比?”
黑衣男子喉頭腥甜,“他早就死了!”
暗室的氣流霎時凝結,恐怖的魔氣鋪開,黑衣男子啊的慘叫一聲,顫抖着匍匐在地上。
寧缺起身,黑衣男子被迫擡頭,看見了他眼角涌動的冰冷殺意。
“你以爲我爲什麼留你在身邊?”寧缺張開五指,將黑衣男子提起來扔出暗室,他看着畫中人喃喃自語,“大師兄,你的東西我都留着……”
一連數日,衛澗帶着陸慎行在其他幾個園子裡溜達,他以前不常來,這次有伴了,發生什麼事也不至於六神無主,雖然新來的夥伴是頭魔獸。
“那個穿白衣的是仙人。”衛澗朝對面的亭子那裡擡了擡下巴。
獨自坐在亭子裡看書的郝蓮早有察覺,他似乎對陸慎行很有興趣,一直盯着陸慎行看。
“仙人在看你。”衛澗一臉稀奇,忍不住提議道,“我們過去吧。”
陸慎行掉頭就走,尾巴被拉住。
“在下衛澗,住在十六園。”衛澗向郝蓮作揖,“這是在下的室友,亣颩獸。”
仙人不食人間煙火,想必也不在意這些繁文縟節,他不抱希望,缺聽耳邊響起溫和的聲音,“郝蓮。”
一人,一仙,一獸,種族不同,氣氛有些尷尬,沒什麼可聊的。
郝蓮端起桌上的一盤點心,“可是餓了?”
衛澗受寵若驚,他連忙擺手,“客氣了,在下不餓。”
下一刻他嘴角抽搐,看着那盤點心放到自己身邊的亣颩獸面前,對方還愛搭不理。
郝蓮的手中出現一盤肉。
亣颩獸是肉食動物,體內血液一下子就沸騰了,陸慎行的臉色陰沉沉的,被濃||密的灰毛覆蓋,估計沒人看見。
接下來衛澗就瞪着眼珠子看仙人樂此不疲的投喂,他的夥伴全程一副不高興的樣子。
“我能摸摸你嗎?”郝蓮伸手撫||摸了一下陸慎行腦袋上的毛,一點都沒覺得自己問那句話的多餘。
陸慎行被順了毛,胃口就沒了,他躍到橋的另一頭,很快消失。
收回視線,郝蓮目中涌出深意,能得到那人的注意,的確是很特別。
“在下先告辭了。”衛澗追上去。
沒過幾日,衛澗被帶走,他扒着門框扭頭看陸慎行,眼中含淚,搞的跟生離死別沒什麼兩樣。
“亣颩,我走了。”
慢走不送,陸慎行轉身。
衛澗,“……”
一路上衛澗都在膽戰心驚,停下腳步的時候他已經想出了五六種死法,種種兇殘。
“大人。”
衛澗猜不透這個魔頭在想什麼,也不敢猜,他大氣不出一聲,小心翼翼的跪在那裡。
寧缺抿了口酒,“本尊可怕嗎?”
衛澗把頭搖的跟撥浪鼓一樣。
“過來。”寧缺。
背部有隻手攀上來,沿着脊骨遊走,衛澗頭皮發麻,整個人繃成了一根弦。
寧缺漫不經心的撫|摸指|腹下的那根骨頭,“它怎麼樣?”
一身冷汗的衛澗忽然眼神一恍,嬉笑道,“你說亣颩獸啊,它很好玩,比我上一個能化形的室友還要像人,耍耍小脾氣是常有的事,睡覺還打呼嚕,喜歡吃那個什麼糕,我吃過一塊,甜的牙疼,不過那日仙人端給它吃,它看都不看……”
寧缺闔了眼簾,“滾。”
骨頭沒被抽掉,皮也在,衛澗大口大口喘氣,身上的冷汗經風一吹,涼颼颼的,他直打哆嗦,剛纔發生什麼了?怎麼一點印象都沒有。
“走了。”
旁邊的魔族出聲催促,語氣倒是沒有露出不耐煩,那些園子裡的人指不定什麼時候就有個成了夫人。
衛澗一回去就看到站在園子門口的龐大身影,他小跑着過去,“沒事,我沒事,魔尊只是摸了我的背,沒對我怎麼樣。”
摸背?還摸了這麼久?陸慎行不快的喘了口粗氣。
“你在生氣嗎?”衛澗眨眨眼睛,他小聲說道,“原來你這麼關心我呀,唉,是我小人了,我瞞了你好多東西,還三番兩次試探你,亣颩,抱歉,以後我們做朋友吧。”
衛澗又開啓了話癆模式,連溼衣服都沒管,陸慎行莫名心神不寧,總覺得要發生什麼,結果到了傍晚,輪到他了。
“魔尊讓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記住千萬不要反抗!”
陸慎行帶着衛澗的叮囑去見寧缺,不是被帶到正殿,而是暗室,領他過來的魔族多看了他好幾眼。
寧缺翻着書,並沒有擡頭,“眼睛還疼嗎?”
陸慎行的頭頂暗下來,有微涼的手按在他的兩隻眼睛上,頭頂的聲音清冷,“疼嗎?”
力道還在加重,陸慎行的眼珠子受不了的轉動,他聞到了血腥味,照這形勢,寧缺是要他把的雙眼活生生摳下來。
“知道身體一寸寸分割,破裂,再重組,那樣一遍遍重複有多疼嗎?”寧缺輕嘆一聲,“你看你只是快要失去雙眼就沒辦法接受了。”
陸慎行的呼吸一滯,身上的毛髮隱藏了他此刻的情緒。
“很疼吧。”寧缺拿手絹擦拭陸慎行的眼睛,認真的將那些血擦掉,他的動作輕柔,彷彿前一刻的弒殺之意是錯覺。
視野一點點恢復,陸慎行看見了牆上的畫。
“是不是看出來了?”寧缺微頷首,“這些全都是我的大師兄。”
陸慎行的內心掀起了驚濤駭浪,又在轉瞬間侵蝕了他的神經末梢,四百年夠長了,長到寧缺變成現在的樣子。
“我想有一日能和大師兄泛舟遊玩,就我們兩個人。”寧缺走到一幅畫前,畫中有一片碧綠的湖水,漂浮的小舟上,兩個男子親密的偎依在一起,幾隻水鳥佇立,寧靜美好,這是他在夢裡經歷了無數次的畫面。
“這是他在練劍。”寧缺看向緊挨着的另一幅畫,“那日我躲在柱子後面看他拿劍的手式錯了,還絲毫不知覺,就知道他不是我認識的大師兄,而是另一個靈魂。”
陸慎行聽着寧缺用不徐不疾的音調將一幅幅畫全說了一遍,他的太陽穴漲疼。
寧缺背對着陸慎行看窗外,榕樹枝頭有兩隻麻雀用嘴巴順着彼此身上的毛,良久,他的眼眶溼潤,泛紅,臉上溼了一片。
“我恨他。”
滔天的恨意在寧缺那三個字裡面釋放出去,滲透暗室每一處角落,陸慎行皺着眉頭,腦子裡的東西閃的很快,他擡起爪子放到寧缺腿上,收起尖銳的地方輕輕碰了碰。
“師兄,只要你回來,我就不恨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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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缺垂着眼簾,閃過一道幽光,若有似無。
翌日,阡魔殿裡瀰漫着不尋常的氣氛,魔尊大人抱着一個孩子在花園看花,面帶微笑,心情很好,讓周圍的魔族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知從哪兒傳出的消息說那孩子是那個人的轉世,魔尊大人寵的不得了,園子裡的人都紛紛露出解脫的表情,僅有個別是失望的。
陸慎行也聽到了,他第一時間想到是白風起的轉世,後來想想不對,白風起的轉世寧缺應該早就找到了,知道不是同一個人。
“能回家了。”衛澗激動的在屋裡踱步。
陸慎行趴在地上不動,慎行散發着陰森的氣息。
當晚大家又聚集了,陸慎行看到那孩子坐在寧缺腿上,雙手緊緊的摟着寧缺的脖子,怯生生的,一雙烏黑的大眼睛裡流露着好奇之色。
寧缺低頭親親孩子的髮絲,溫柔的安撫。
一股無名之火竄起,燒的體無完膚,陸慎行呼哧呼哧喘息。
寧缺突然拉開那孩子的衣領,一手捏着他的腰,旁若無人的埋頭進去親吻。
所有人張大了嘴巴,呆若木雞。
砰一聲響,陸慎行身前的桌子碎成兩半,上面的水果和菜餚全爛了,他的眼神變的可怕。
衛澗嚇一跳,白着臉去看身邊不對勁的魔獸,這是怎麼回事,來之前他還特地說了今晚可能是在魔界的最後一晚,只要裝聾作啞就好。
衆人倒吸一口氣,這頭魔獸是在找死,他們不免有些膽寒接下來的血腥場面。
孩子曖||昧的叫聲響起,身上的衣服已經褪去大半,鬆||鬆||垮||垮的罩着青||澀的身體,沒有人有閒情去欣賞。
耳邊又有巨大的動靜,他們心驚肉跳,那魔獸瘋了。
衛澗懵了,都忘了去阻止,眼睜睜看着事情往最壞的方向發展,他無意識的閉上眼睛哭了起來,不想看到好不容易相處不錯的夥伴死時的場景。
陸慎行被刺激的思維都亂了,等他反應過來,自己已經把自己賣出去了。
如果寧缺更信那個孩子,他的下場就只有一個。
坐在角落裡的郝蓮將最後一口酒品完,他擡了擡眼,望見上方的男子不但沒有動怒,反而笑了。
看來是他猜對了。
寧缺揮手,懷裡的孩子消失不見,一根羽毛輕飄飄地掉了下來。
讓人毛骨悚然的笑聲發出,寧缺翹着嘴角,他站起身,一步步朝陸慎行走來。
陸慎行太陽穴直跳,眼前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