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司傑很快就出現在病房裡,穿着深藍色的衝鋒衣,右肩上揹着一個黑色的登山包,看起來鼓鼓的似乎隨時要出遠門。
他的頭髮蒙上了一層細密的水珠,可是手裡還提着熱乎乎的魚片瘦肉粥。才兩天沒有見面,他的下巴已經長出了鬍渣子,與平日整潔儒雅的樣子判若兩人。自從踏進病房的那刻,他深邃的目光一直鎖定在唐素怡的身上,一動不動的有種讓人感到詭異的沉默。
病房的氣氛有些侷促,唐素怡率先打破了沉默,朝陳雅晴揮揮手說:“他來了,你快回去吧,別樣林全久等了。”
“嗯,有什麼事就打電話給我。”陳雅晴回頭看了康司傑一眼,感激地笑說:“康醫生,那麻煩你照顧小怡了。”
“嗯。”康司傑把飯盒擱放在牀頭上,語氣有股冷意。他的視線很快落在臉色蒼白的唐素怡身上,語調怪怪的,似乎在驅趕陳雅晴說:“你回去吧,從今以後小怡有我的照顧,已經足夠。”
“從今以後”這四個字咬重了語氣,似乎在強調些什麼,落在陳雅晴的心頭有種無法言語的不安。
今天的康司傑似乎很不一樣,隱在平靜外表下的涌動,讓心思敏感的陳雅晴有種異樣的感覺。可是唐素怡似乎對這個男人很信任,而且陳雅晴不忍心把葉琛拒絕前來探望的事告訴她,只好低聲安撫說:“小怡,我明天再來看你,有什麼需要記得打電話給我。”
說完,陳雅晴偷偷瞄了康司傑一眼,發現他正小心地打開飯盒的蓋子,用勺子舀了點粥,細心地吹了吹才遞到唐素怡的嘴邊,低聲哄說:“先吃點東西再好好休息。”
“嗯,謝謝。”唐素怡朝陳雅晴微微點頭,示意她放心。
頭頂的白熾燈輕輕灑在康司傑的身上,讓他原本冷峻的表情柔和了許多。他這般溫柔地喂唐素怡吃粥,讓陳雅晴原本警惕的心思放低了一些。她心裡甚至有些自嘲,能這麼溫柔對待病人的男人,她該感到放心纔對。
很快病房裡只剩下康司傑和唐素怡兩人,半碗熱粥下肚,她的身體才感到暖和了一些。
“對不起!”
“對不起!”
兩人幾乎異口同聲低聲或,說完唐素怡終於忍不住發出了沉悶的笑聲,尷尬地問道:“爲什麼跟我道歉?”
康司傑放下飯盒,臉色有些陰沉,思考了半響才緩緩道:“我……那天不應該那麼對你。”
“沒關係,我能理解。”唐素怡這幾天就像坐了一趟過山車,心情現在才真正着陸。她彎起雙腿抱住了膝蓋,把下巴擱放在上面,眼睫毛粘着水珠,應該是在他來病房前哭過。“司傑,我說對不起是因爲我騙了你……我不是唐家的小姐,我是爲了錢才假冒的。”
原本還想解析下去,可是心肺卻像被一雙無形的手重重捏了一下,難受得說不出聲來。
“你是不是唐
家的小姐,我並不關心。”康司傑把手中的紙巾對着,彎身輕輕地擦拭唐素怡的嘴角說:“我關心的是,你過得好不好……有沒有受傷。”
這麼冷的除夕,這麼孤單而蕭冷的病房,卻因爲康司傑的一句話而泛起了暖意。唐素怡擡起頭看着她,眼眶已經開始泛紅,鹹澀的液體也在不斷地打滾。“可是……他不會原諒我……永遠也不會。”
沉默……
康司傑修長白皙的手指微微彎曲,快速地拭去了唐素怡眼角即將落下的一滴淚水。他有些心痛,有些無奈,更多的是憤怒。“別哭了……你病好以後,我帶你離開這裡。去一個溫暖的地方,我們重新開始好嗎?”
努力把淚水和悲傷忍了回去,唐素怡抽了抽鼻子說:“我已經訂了大後天的機票回泰國,以後也不想回來了。司傑,我知道這一切都是自己種下的苦果,可是這裡很痛……痛得沒有辦法呼吸,怎麼辦?”
唐素怡指着自己右邊胸膛的位置,乾枯冰冷的手指仍然在微微顫抖。
“如果覺得傷心就哭出來吧。”康司傑微微嘆氣,語氣充滿憐惜。修長的雙臂很自然地把身體拼命顫抖的女人圈在胸前,低聲安撫說:“我是醫生,可以帶你離開,幫你療傷,你應該相信我。”
如果說不感動,那是騙人的。唐素怡被全世界遺棄、唾罵,幾乎所有人都覺得她是可惡的騙子,欺騙了善良的唐氏夫婦,也欺騙了深情的葉琛。唯獨眼前這個溫柔的男人,卻在她最脆弱最無助的時候,憐愛地抱住她說帶她離開、幫她療傷。
被擁抱的那刻,唐素怡依然固執地想推開。可是康司傑的雙手就像鋼筋那般,牢固地把她虛弱的身體禁錮在懷中。近乎哀求的聲音就在她的耳鬢響起:“小怡,別推開我……我是真的喜歡你,我不會像其他男人那樣把受傷的你丟棄在這裡。
病房裡的氣氛曖昧至極,康司傑強烈的心跳聲緊貼着唐素怡的鎖骨處。她的身體無法動彈,聲音也虛弱得幾乎只有他們兩個人能聽到。
“可是……我可能無法再愛上其他男人了。”
心就像被刺穿了很多個血口子,唐素怡感到一種叫愛情的物體在不斷涌出。她曾經愛葉琛如命,覺得沒有了這個男人就會活不下去。她以爲他也同樣愛着自己,無論是唐素怡還是蘇怡,都無法改變他們之間牢固的感情。
可是她錯了,並且錯得很離譜。感情從來不應該壓在一個男人的身上,否則只會自挖墳墓。
“我可以等……我甚至可以爲了你放棄我的堅持和信仰。”康司傑終於放開了唐素怡,改爲小心地捧着她的臉頰,大拇指輕撫她消瘦的下巴說:“待你的病好點以後,我們就走,可以答應我嗎?”
深情呆滯地看着康司傑,唐素怡並沒有說話。或者可以說,她病得迷迷糊糊的,已經分不清眼前的男人說的是真話,還是安撫的說
話。在她最落魄的時候,有男人說要拉她一把,帶她離開這個經歷過情傷的城市,真的是她想要的嗎?
“司傑……”唐素怡輕聲地緩緩他的名字,掌心覆蓋在他的手背之上,呼吸聲也變得急促起來。“對不起,我不想騙你,也不想利用你。”
失落的神色從康司傑的臉上浮起,抿了抿嘴脣,他的嘴角裂開了諷刺的弧度。“好了,我們別顧着說話……你還吃得下嗎?多吃點才行,幾天沒見你都瘦了一圈。”
“嗯。”唐素怡點了點頭,心頭卻有種揮之不去的揪痛。
***
葉琛走到四樓病房的時候,門是半掩着的。他提着剛從餐廳裡打包回來的餃子和米線,雙腿就像灌了鉛似的無法動彈。
猶豫了片刻,葉琛還是伸手推開了病房的門。可是腳步還沒跨進去,在病牀上抱作一團的兩人已經深深刺痛了他的雙眼。
唐素怡垂下頭,下巴枕在了康司傑的肩膀上。
那一刻,葉琛的腦子就像被炸飛了一般,身體瞬間僵硬在原地無法動彈。他第一反應想要走進去,揪住那個男人狠狠地揮一拳,警告他離唐素怡遠一點。
可是腦子在快速運轉,他終於意識到自己與唐素怡已經不再是從前的關係了。從對方坦白自己的身份的那刻開始,他已經作出了選擇。他很她,更狠她欺騙自己的感情。只要想到那些相依相偎的日子都是她自編自導的戲碼,就會火冒三丈,冰水也無法撲滅。
正如他此刻的感受,心裡唯一的歉意再次被無情地踐踏,僅餘的一絲理智都被完全摧毀。
葉琛並沒有推門而進,只是最後一次把目光落在唐素怡泛紅的臉上,然後把手中的飯盒狠狠地甩在身後的垃圾桶裡。
滿腔的憤怒無處發泄,葉琛大步走進了電梯,很快到達了地下停車庫。他鑽進了汽車,手掌重重砸在方向盤上,才發現自己的掌心已經滲出了血水,卻不知道疼痛。
或許這刻心中的疼痛,已經掩蓋了身體上的痛。他仰起頭靠在座位上,發現自己的心跳快得就要崩潰。可笑……真實可笑至極,他從病房裡出來的時候,還一心想着要去看看唐素怡,因此還專程到附近的餐廳打包了她最喜歡的餃子和米線。
他做這一切的時候,完全處於自己的本能。當踏進病房的時候,他還想着如果唐素怡依舊苦苦哀求自己,是否應該退一步讓仔細聆聽她的解析。可是當他看到對方與康司傑抱在一起的時候,欺騙的羞辱已經改過了最開始時的寬容和愧疚。
原來,這個女人的單純和執着都是裝出來的。葉琛簡直成了天下間最可笑的笑話,纔會一次又一次地被對方表面上的柔軟所欺騙和傷害。
康司傑,大概也是她衆多獵物的其中一個吧。想到這裡,葉琛忍不住仰起頭大笑起來,笑聲充斥着狹隘的車廂,苦澀得讓他無法自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