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辨別着緹豐王子神經傳來的信息,以微妙而深奧的語言與她的大腦溝通,沒過多久,我找到了她靈魂的傳送門,進入了靈魂的空間。
我覺得此地似曾相識。
血色的天空下,在無邊無際的空曠原野上,我見到呈現出年幼狀態的她,騎在一隻幾乎佔據天地的獵犬身上,從高處看着我。她身上散發出玫瑰的香味兒,神情驚喜,笑容洋溢,彷彿久別重逢的親人。
她喊道:“你回來啦,面具。”
我無法回答她,因爲我記得自己從未來過這裡。我想方設法爬上巨型獵犬,她迫不及待的撲入我的懷裡,我安慰她幾句,雙手捧起她的小臉,仔細打量她,感受她靈魂中傳來的種種波動和異變。
那靈魂與她完美融合,我一時找不出將兩者分離的方法。
她忽然笑着說:“你真的想要將我殺死嗎?你想要吞噬我的靈魂嗎?”
這真是惡毒的指控,或者是卑劣的玩笑。我心慌意亂,當她說出這句話時,我覺得這片空間變得十分不穩定。她體內悄然釋放出強大的力量,即將把我拋出體外,我無法在此繼續逗留了。
我陷入巨大的失落與迷茫中,空間扭曲,光芒亂竄,我感到一股強烈的氣流席捲而來,身不由己的被捲入了渺茫的天空之中。
我猛然睜開眼睛,渾身滿是汗水,心臟跳動的厲害,幾乎因此而碎裂。緹豐王子也隨之驚醒,她劇烈喘息起來,一躍而起,眼神迷離,微抿雙脣,扭頭看着我。
我膽怯的退後一步,雙眼望着地面,慚愧的說:“殿下,在下無能,未能治癒您身上的詛咒。”
她昂首說道:“你違背了你的承諾,面具。你先前是如何答應我的?”
我不敢看她的臉色,但據我猜測,她此刻的表情很可能比狂怒的獅子還要可怕。
我渾身顫抖,惶急的喊道:“我....我不知道,你體內有一股強大的力量,那力量保護着您的靈魂,我無法破解她的守護,我甚至沒法與她溝通。”
她朝我慢慢走來,我聽見衣物窸窣之聲,她正在披上自己的外套,我嚇得魂飛魄散,用餘光不停朝背後的門望去,盤算着我奪路而逃的生機。
她突然將嘴脣抵在我臉頰旁,整個人貼在了我的身上,我聽她輕輕的說:“替我遮掩這件事,不許讓任何人知道。否則我將成爲卡瑪利拉的笑柄,我進入長老會的希望也將由此破滅。”
我心中一喜,聽她的口氣,似乎打算饒了我的小命,陡然而至的放鬆令我幾乎虛脫,我轟然坐倒,大聲呼吸,不停的說:“謝謝殿下,多謝殿下饒命之恩。”
她點點頭,說:“陪我走走吧。”她推開包廂的門,走入劇院的陽臺,夜間的冷風忽然而至,用寒凜的空氣將我們包圍,我聞到了高空中獨有的清香,夾雜着遠方江水的水氣味兒,形成了一股荒誕而不自然的怪風。
我跟在她身後,一路小跑,跟上她悠閒而迅速的步伐,她繞過環形的走廊,來到一處突出的平臺,倚着欄杆,望着遠處如星河般的城市燈光。
她說:“因禍得福。”
我問:“您從中有什麼收穫嗎?”
“我變得更加強大了,面具。雖然我的身軀成了女人,但我覺得我體內擁有用不完的魔力與體力。我進行過魔血測試,但與原先相比並無顯著變化,我完全弄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我說:“魔血含量僅僅是一個模糊的數值,其測定標準有許多值得商榷之處。”
這可並非隨口的安慰之言,我說的其實非常客觀而準確。
魔血含量是魔血佔總血液的百分比,通常而言,血族活的越久,魔血含量會逐漸增加。隨着魔血比例的升高,血族也隨之而變得強大。但到了某個階段之後,進步的過程會變得非常困難,從89%到90%將耗時數十年,而帶來的提升幅度極爲驚人。單純數值的變化已不能體現這天翻地覆的魔力增長。
況且魔血並不曾展現靈魂擁有的力量,它僅僅是一個衡量血族實力的側面罷了,一個非同尋常的靈魂遠遠比魔血含量重要得多,緹豐王子就是最好的體現,薩佛林也是如此,而古代那些並非血族的法師和巫女,她們的魔力源泉正是靈魂。
但我並沒有詳細的向緹豐王子闡述這一切,因爲這僅僅是我的理論,而並非經過實證的事實。王子殿下恐怕會質疑:爲何一位當上屍鬼不足一年的傢伙會有如此荒謬的假設?
緹豐王子緩緩呼吸着,她秀麗的容貌映襯着夜景,如同一幅美得近乎夢境的肖像畫。
她說:“你知道嗎?我一直喜歡娜娜。”
我大吃一驚,死死忍住大笑的衝動,差點兒沒把自己憋死。我之前猜的一點兒沒錯,她陷入了娜娜與無策的三角戀愛之中,真是一出令人肉麻的肥皂劇。
我一本正經的問:“她是您的妹妹,您喜歡她理所應當。”
她皺着眉頭,稍稍猶豫,說:“不是兄妹之間的感情,我...我愛她,我崇拜她,我....希望保護她不受傷害,哪怕犧牲我的性命。”
我掐着自己的大腿,用痛苦壓抑笑意,正色說道:“娜娜小姐亦對會爲您捨棄性命,王子殿下。”
她說:“你知道嗎?卡恩長老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找到她,她身上具有影山族系與遠黑山族系的血統,她是艾諾亞與拉森魃魔力的混合體,她是梵卓贊助的基因工程幾百年來最傑出的造物,也是不可複製的成就。他摸索了一百多年,她是唯一成功的例子。”
我萬分震驚,一時無法言語,腦中只想:娜娜小姐是基因工程的創造物?血族已經能夠用元祖的基因創造血族了?那是唯有神祗或洪水先民才能完成的壯舉。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無策和她真是天生一對。
她有些憂傷的說:“我和她一樣,我的體內注入了梵卓本人遺留下來的一瓶鮮血。由現存最古老的梵卓長老卡恩擁吻了我,這讓我能夠駕馭黑血禁錮,擁有接近於卡恩長老的力量。我與娜娜同病相憐,我看着她一點點成長起來,比任何人都明白她的強大之處,也理解她曾經遭受過的痛苦。”
我說:“殿下,您一定非常欣慰吧,娜娜小姐是最出類拔萃的血族。”
她轉過身,背靠着柵欄,凝視着我,說道:“我很高興,但不僅僅是因爲她,我覺得現在覺得自己能夠與她媲美了,你相信嗎?我甚至有能力擊敗卡恩長老,甚至格倫德爾那個怪物。
我身邊擁有巴圖·英格爾,薔薇、雪怪、貝雷特、娜娜,每一個都擁有大妖魔之上的實力。薩林·莉絲的潛力驚人,她是百年難得一遇的天才。無策的成長令人驚訝,他很快也能躋身大妖魔的行列。我的組織正在壯大,我也許能夠成爲整個梵卓,甚至是血族中至高無上的掌權者。”
我望着她,看着她臉上狂喜而沉着的表情,她說的每一句話都發自肺腑,充滿着驚人的自信。在某個時刻,我覺得她像極了那個被埋葬在艾倫堡的洪水先民。
我說:“祝您心想事成,殿下。”
她笑了起來,說:“原先唯一能阻止我的,就是我對娜娜的愛意,以及內心深處的嫉妒。這矛盾的情緒多年來一直折磨着我。但現在,兩者同時都消失了。我不再如戀人般愛她,也不再需要嫉恨她的力量了。面具,相信我,不出三年,我將進入長老會,成爲血族世界的核心。”
“但您的身體.....,你難道不擔心他們對此猜疑嗎?”
緹豐咬咬牙,說:“我能想辦法遮掩過去,或者,當我擁有無可阻擋的實力的時候,我的性別會變得不那麼重要,我可以聲稱我一直就是女子,他們僅僅會覺得吃驚,但在絕對的力量面前,他們不敢多嘴。”
我問:“卡恩長老會怎麼想?”
緹豐說:“他一直希望我繼承他的位置,他非但不會責難我,反而會爲我出謀劃策。真正需要擔心的,是我的哥哥格倫德爾,他是我的親身哥哥,也是唯一確切知道我男性身份的人。”
我曾經聽她說過多次格倫德爾的名字,但一直沒弄清楚此人的來歷,於是我問道:“恕在下孤陋寡聞,不知這格倫德爾是何身份?”
緹豐說:“你也許沒有聽說過他,這並不是你的錯,畢竟你進入黑暗的世界纔不到一年。”她揚起腦袋,雙目直視夜空,望着烏雲中若有若無的星光,秀髮如金色的瀑布般垂下,又在夜風的吹拂下優美舞動。
她說:“他是厄夜使者中的一員,同時憑藉卑劣的伎倆,他保留了血族王子的身份。他一直對我懷有惡意,事實上,如果他得到機會,他會毫不猶豫的致我於死地。”
我怒道:“他難道完全不顧親情和律法嗎?”
緹豐說:“律法束縛着他,讓他暫時無法對我動手,但在我們之間毫無親情可言。他和我一樣,自幼接受卡恩的教導,他是個天才,無論是血族的天賦還是武藝的學習,他都顯示出驚人的進步。但他和我不一樣,他狂暴、傲慢,不可一世,嚮往權利,總喜歡用最粗暴直接的方式解決敵人。他就像熊熊燃燒的無情烈焰,隨時準備吞噬他眼前的障礙。”
我說:“但您必須殺死他,在他知道您的秘密之前。”
緹豐王子露出冷酷的笑容,她點頭說:“沒錯,沒錯。他必須死去,爲他的邪惡與罪孽付出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