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雙竹以及無策向指揮所的接待員詢問返回本國的途徑,本國的那位老軍官叫杜投石,他命令一艘名叫“問海”號的潛艇送我們返回本國,在臨行之前,他說:“無策,面具,雙竹小姐,你們三人爲國爭光,我杜投石臉上大有面子,我已經讓隨軍記者寫了份稿子,等你們回國之後,可能已經成了英雄人物啦。”
我一聽之下,大喜過望,說:“如能一舉成名,自然全是仰仗將軍栽培。”
杜投石笑道:“你們從絕境逃生,忍常人不能忍,爲常人不能爲,此番歸國,功名利祿,榮華富貴,自然是不在話下了。我就說這面子不能讓老外伯爵一個人全掙過去,對不?”
我們又寒暄了一陣,便走上潛艇。與裝飾豪華的海德教授潛艇相比,這潛艇顯得結實、牢固、空間又有些狹小,給人以鐵血軍營的感覺。潛艇上船員不多,想來這返程任務並無波折,剩餘海軍將士都留在木遙南鎮,準備與蟲羣決一死戰,潛艇上僅僅留下一些清潔人員、後勤人員以及駕駛的軍人。
我們每人分到一間小小的單間,算是給英雄的禮遇,我一頭扎入棉被,多日來累積的疲倦在此刻爆發出來,頃刻間,我感到自己在昏睡的深海中沉溺,我想起綠面具與我的約定,於是我任由意識沉入黢黑的深淵,一點兒都不加阻止。
於是,我見到了綠面具的前生,見到了她的回憶。
......
那是一個遙遠的幾乎沒有任何記載的年代,在恆雪山地區,綠面具與她的族人在叢林與雪域的夾縫中生存着。在那時,天地間存在着異常的怪物,比如雲層中飛行的龍,雷雨中隱現的魔,巨型的食人妖狐,還有渾身冒火的死人,等等等等,說也說不完。
綠面具還只是個小娃娃,九歲大,長相清秀,衣不蔽體,穿着用樹葉和獸皮圍成的服裝,她的族人也是如此。他們在嚴酷的自然環境中苟延殘喘,依靠毫無用處的巫術與祈禱與天地打交道,矇昧,愚鈍,可憐兮兮,卻又無可奈何。
她長得漂亮,被送給了村裡巫師的兒子爲妻,他大約十六歲,勇猛健壯,將來很可能成爲族長。她年紀太小,尚不能與他同寢,但他望着她的眼神總讓她想起了食人的野獸。
他們吃叢林中的一種樹葉,那種樹葉相當於他們的小麥或稻穀,是他們的主食。當然,他們也狩獵,但那些野獸兇暴異常,蠻橫霸道,凡人在它們面前風雨飄搖,朝不保夕,因此他們一年到頭也吃不上幾回肉。
那些樹葉對人體有害,似乎會導致一種疾病,他們的體·毛與眼珠會變成綠色,並毫無例外的在五十歲之前死去。也就是說,當一個人的智慧與體力剛剛達到最成熟的時候,他們就會離開人世。從某種程度上說,他們村落的命運已經註定。
因此,在未知的危險環伺之下,綠面具與她的族人勉力支撐。
她們活着,靠天吃飯,現在看來,她們的形勢危如累卵,哪怕一股毫無來由的叢林大火都能讓他們斷了活路。
我如同一個旁觀者那樣望着村落中的一切,我不存在於這個時空,我與這夢境並無交互。但我並未感到孤獨或隔閡,因爲我望着眼前這個堅強而成熟的小女孩兒,這個我幾乎認識了一輩子的姐妹。
他們選錯了生活的地方,如果他們部落中出現了那麼一、兩位智者,通過聯合壯大的方式增強實力,或者及早遷移,尋找更適合居住的家園,那麼後來的滅絕恐怕就可以避免了。
一天晚上,一隻發瘋的巨型蜥蜴襲擊了村落。它大約有六米高,靈活而殘忍,族人依靠石矛和火把對付它,他們心中存在着對怪物的敬畏,在反抗與投降之間搖擺不定,蜥蜴吃掉了其中的九個人,就在它來到綠面具面前的時候,它朝綠面具打量了幾眼,莫名其妙的掉頭就走。
於是村裡的巫者有話說。
他升起一團篝火,喊道:“九個人,九歲的孩子,這是神諭,而非天災。此女天性不祥,乃禍亂之源,如留在村落之中,遲早惹來天雷地火之怒。”
綠面具想要反駁,因爲她覺得這不過是一種惡作劇般的巧合,那隻蜥蜴之所以沒有吃她,是因爲它吃飽了肚子,而綠面具個子太小,塞牙縫都不夠,它大概把村落當成它的養殖場,新生下的豬仔當然不能充當食物了。
但除了她之外,所有人都同意將她驅逐,就連她那愚昧的父母也不想留着她。她是個女孩兒,在能夠生育之前,她毫無用處,而他們更喜歡驍勇善戰的男孩兒。
她聽見巫師的兒子悄悄說:“我能夠先佔有她嗎?”
巫師笑了幾聲,低聲說了幾句話,綠面具觀察她的脣語,知道她同意了兒子的請求。
他們將綠面具關在木籠子裡,打算挑一天晚上,將她在樹林中的大樹前燒死,祭祀老天,祈求和平與安順的日子。
當天凌晨,綠面具用靈巧的雙手解開了反綁她的繩子,用藏在衣服裡的石頭小刀磨斷了籠子的木欄,觀察看守的行爲舉止,趁着他蹲坑排·泄的時候,她精準的刺入了他咽喉,他連吭都沒吭一聲,倒在了他自己的排·泄物中,鮮血淌滿一地,散發出難聞的氣味兒,她逃入了叢林。
她挑選最危險的道路前進,追兵很快跟上了她,他們當中不乏狩獵的好手,能從任何一株壓彎的小花中找到她逃跑的方向,推算出她的速度和距離。
但他們誰都比不上綠面具。
她刻意踩彎顯而易見的小草,在真正難以觀察的地方留下足跡,她找到一種方法,能讓自己的步履輕盈得彷彿蝴蝶,她一步步將追兵引入最危險的叢林深處,她希望他們知難而退,這樣他們就不必因爲自己的愚蠢而喪命了。
但她沒想到那頭野獸提前出沒,那是一頭巨大的妖狐,眼珠散發出駭人的金光,它埋伏在那些追兵前進的道路上,幾乎將他們所有人呑下肚子。
綠面具想:“笨蛋,現在死了可不止九個人了吧。你們還相信那白癡巫師嗎?”
她很想聽聽那巫師現在還有什麼話說,因爲她總有辦法圓謊,她很有可能會指出:這是災禍降臨的證明,綠面具確實是危險的惡魔之女。然後,那些冥頑不靈的族人會再一次恭恭敬敬的對她奉若神明。
綠面具挺滿意自己的推測,在三年前,她已經能將巫師的話預測的*不離十了。這神棍的勾當其實並不難,綠面具早就有辦法戳穿她的把戲了,但她一直懶得那麼做,想不到現在卻惹禍上身。
罷了,何必與一羣拖累她的蠢人待在一塊兒呢?她有自己的活法。
她知道妖狐十分狡猾,因此她將身軀埋在草叢深處,用泥土塗滿全身,掩蓋身上的氣味兒,等妖狐退去之後,她從藏身處爬了出來。
到處都是她曾經族人的血肉,手指腳趾,手臂大腿,腸子眼珠,泛着血紅泡沫的,無法辨別的肉塊,她有些害怕,突然之間,不應存在的凡人感情淹沒了她,令她幾乎崩潰。
她意識到自己剛剛殺死了自己的父母。
小女孩兒想:“他們爲什麼要追我?從我生下來之後,他們就一直不喜歡我,沒錯,但何必做到這樣的地步?他們是被脅迫的嗎?很有可能。巫師責令他們找到我,否則他們將殺死我的哥哥。”
她哭哭啼啼,忘乎所以,這讓她喪失了冷靜與機警,突然間,一個人影從樹上跳了下來,重重一腳,將綠面具踢倒在地。綠面具只感到頭暈眼花,深怕自己暈倒,她咬緊牙關,維持住自己的意識。在剎那間,她通曉了大腦運行的某種奧秘,她激活了大腦更多的神經單元,接管了幾乎中斷的神經信號。
她的腦袋流着血,一直流淌到她的眼睛上,她無神的望着站在她面前的人,那人是巫師的兒子,是村子裡最勇猛的獵人。
那人用仇恨而貪婪的目光望着她,當時的綠面具年紀幼小,不懂他想要做什麼,也不懂他爲什麼不直接殺死自己。對她而言,頗爲幸運的是,他被某種比殺戮更爲原始的醜陋欲·望所驅使,即使他面前的女孩兒只有九歲,他也不打算放過她。
他罵罵咧咧的撕扯她的衣服,扭過她的腦袋,強迫她看着自己。他脫去衣物,壓在她的身上,他以爲眼前的幼女腦袋受了重擊,沒有抵抗之力,他因此打算尋·歡作樂。
但綠面具可沒打算讓他得逞。
她用匕首劃破了他的喉嚨,刺瞎了他的雙眼,割掉了他的陽·具。
在那個瞬間,她覺得自己的速度快的難以置信。
她赤·裸的身子披上了紅色的血跡,像是豔麗絕美的綢緞。她氣喘吁吁的爬了起來,望着眼前如豬玀般蠕動的敵人,她心中的悲傷與憂愁在頃刻間消失殆盡。
她明白自己是正義的,替天行道,自己並不是什麼災星,而是被選中的智慧聖女。她的族人全部都是一羣蠢人,無論是她的父母還是兄弟,他們弱小而盲從,因此他們有罪,因此他們的滅亡不可避免。
她不會憐憫,也不會試圖拯救他們,但她有一個願望,她希望自己能夠活着見到他們滅亡的那一天。
她拾起他們手持的長矛,對她而言,它重量驚人,而且尺寸不合,但她別無選擇了。
她找到一處水池,洗去了身上的血污,又在某處找到妖狐的尿液,將它塗抹在自己身上。
但她做完這一切,她扛起石矛,搖搖晃晃的朝黑暗的叢林最深處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