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孩的話又戳中了他的心。不過,他是相信秦戀的,就如他相信愛情。
胖子不光能看到老實人的缺點,他還很會俘獲人心。剛來不久就和主任、調試混熟了,又在一次次酒桌上的煙霧裡和卡啦OK那女人的香水對唱裡,俘虜了主任和調試的心。就連廠長騎着車子轉車間時見到他都會停下來,一條腿在地上一條腿踩在腳蹬子上和他說會話才走。就這樣,胖子很快當上了刮疤又很快升了調試,工資過萬。
對於胖子的升級瘸子不屑一顧,但卻讓周棉棉很是羨慕。瘸子幹了十幾年還是下料工,胖子幹了幾個月,就從下料工升到了調試,這是多大的差距。周棉棉想,每個人的人生都是自己選擇的,包括夢想。只是瘸子和胖子的差距就應該差在,瘸子看他只會看着他的眼鏡片傻笑,而胖子看他從頭到腳都把他看得很透,連走路都是給他提要求的,這是瘸子看不到也做不到的。還有外向型的性格,酒場上的交際也是胖子混的資本。
周棉棉也很想像胖子那樣在這個社會混得開,去俘虜主任和調試的心。甚至,胖子俘獲人心的技量他也能做得到,並且做得更好更真實。可當他看到主任想對他尊敬地一笑時,他覺得這笑也是那麼的僵硬那麼的假,假的讓他鄙夷自己,僵硬的想讓他抽自己兩大嘴巴。當他想請調試吃飯或者想送他一包煙,他都覺得這飯和煙裡也都藏滿了心事,他又知道自己做不到。是的,他怎能低三下四地去幹胖子乾的那些勾當,他可是要劈棘斬刺破萬里晴空,要寫小說驚動世界的,怎會做一個低俗又沒有信仰的人。他要做的就是默默努力,等着爆發。
時間轉眼又到了梔子花開的季節。街道上的空氣裡又一次被它的氣味充滿,每一個路人都會閉上眼貪婪地吸着它的香氣。白色的花瓣飄滿了這個城市,就像槐花飄滿了他的家鄉。周棉棉想不起家鄉能有什麼樣的花香和梔子花相比,若要說有,那一定是棗花。
就在這個南方梔子花開,家鄉棗花香的時光裡,秦戀第二個孩子的預產期到了,並住進了馬尾巴所在的那個小醫院裡,在那裡產下一個八斤多重的男嬰。周棉棉爲他取名豫東,他有了兒子。
二胎的性別不光是父母所關心,街坊鄰居也很關心。至於他們是關心想讓他生兒子還是女兒,周棉棉就不可而知了。
見秦戀生了個兒子,奶奶和秦爹臉上的光彩比周棉棉還要燦爛。奶奶拿柺棍指着他笑了說:你就好好掙錢吧,現在樓房又漲錢了。
樓房漲不漲錢周棉棉一點也不關心,因爲他根本就買不起房。不過,有兒子高興這事,好像和他買得起買不起房子沒多大關係。
兒女雙全這是多少人的夢,周棉棉就這樣很意外地圓了一個夢。周棉棉圓了一個夢,二孩的夢卻纔剛剛開始。
二孩不知什麼時候在自己身上發現了小小的紅點,並且這紅點兒越來越多越來越大,迅速佔領二孩的身體,連周棉棉都看得見了。二孩還常邊撓邊笑了說:“也不知道是什麼皮膚病?別是紅斑狼瘡吧。”
胖子說:“紅斑狼瘡還好吧,怕是艾滋病。”胖子說完,再也沒有近過二孩的身。
周棉棉也勸二孩到醫院看看,驗個血查查毛病。二孩聽了,眼裡幾乎是含了淚問:“這會是艾滋嗎?”
周棉棉就笑了說:“別聽胖子的,哪那麼些艾滋病。”
二孩從醫院回來就再也沒有來上過班,媳婦兒也回了孃家再也沒回來過,坊間關於二孩的流言突然也多起來。周棉棉無論走到哪裡都有人在說二孩。有兩個人的時候,他們臉對臉嘴對耳地說。好像一個人的時候,那個人對着電線杆說的也是二孩。二孩就這樣成了這個城市這個街道上最新鮮的流言。
“你還能來家裡看我,這是我怎麼也想不到的。”當週棉棉提了東西來到二孩家時。
“你沒有上班,我就來了。”
“別離近,孩的病傳染。”二孩的父母過來說。
“沒事叔,沒那麼厲害。”
“爸、媽,這是我最好的朋友,你們出去我想和他聊聊。”周棉棉就在今天成了二孩最好的朋友。心裡一動,有股叫溫暖的東西,在身上緩慢流動。
“想了很久,我想起和誰有的這病了。”等父母出去二孩說。
“那又有什麼用。”
“我知道你不想聽,恨這些男女之事,可這些天我想說。所以我要講,把你所感受到的寫進你的書裡。”
“別說我不行,就是行又有什麼用。蘭陵笑笑生幾百年前就警示過,我們還不是熱衷於偷光十計,翻牆入院地偷情。”
“咳!你就瞎寫唄,全當給你添個素材。”二孩輕描淡寫。
“她是一個漂亮的小姑娘,才十七歲。大眼睛,扎着兩個馬尾巴。兩個酒窩,兩顆虎牙,微微一笑便眯上眼睛。當時我也只是逗逗她,沒想要和她怎麼着,畢竟還是個孩子。可她說:“你想要我嗎?”我說:“想!”她說:“我可是個毒玫瑰,你要有膽晚上就來我出租屋。”
“你就去了。”
“一開始我也怕,怕她和旁人勒索我。可我一想到咱們主任和開天車的小姑娘站在管垛旁都幹了那個,我就想是女人就很傻的,更別說沒經驗的小姑娘了。
她屋裡佈置的很特別,粉色的紗帳,杏子黃的被子。她穿的也很奇怪,棉褲棉襖,還是自己縫的那種。那時天雖不是很熱,但已經有點熱了。那襖是八十年代新媳婦兒出嫁時才穿的。軟緞的面,對襟的盤扣,窄窄的圓領,紅底碎花圖案。棉褲很臃腫,像兩個大蟬蛹。我看了,覺得她比那些一絲不掛的女人更好看更美更有吸引力。那晚她就一直穿着。後來我才知道,那棉褲下面是有個洞的,不大不小的一個眼。
我好奇地問:“你這麼小,怎會這樣勾魂。”
她說:“這都是她繼父喜歡的。棉褲棉襖也是她繼父用被面一針一線縫的。”
我突然說:“我要殺人,殺了你繼父。”
她肚子上的花棉襖圖案動了一下,笑了說:“他去年已經死了,血肉都變成一灘泥水。”
我聽了像泄了氣的球一樣,從她那滑溜的小襖上滑下來。
“你找過她幾次?”
“就那一次。當趴在她那花棉襖上我說要殺了她繼父時,我就想到了一個叫禽獸的動物。後來我想,她繼父趴在她的花棉襖上是禽獸,而我呢,我趴在她花棉襖上又是什麼獸。所以,我不敢去了。不過,打醫院確診這個病回來,我去找了她,想知道她怎麼樣了。可她……”二孩沒說完,兩隻眼睛裡就滾出兩滴淚珠,劃過一個又一個小紅點,滴在白裡的棉被上,變成了兩個老死也不會相見的溼暈兒。
“她死了?”
“嗯、嗯。”二孩嗯嗯地點頭,已是不成聲的。
“我去時,那房子已經拆了。房東說太晦氣,要拆了重蓋。”說完,二孩又哽咽了很久才說:“發現她時都已經臭了。她還是穿着那件棉襖棉褲,裡面的膿血浸透棉褲後,順着褲腿流到了腳跟,又浸溼了杏子黃的被子。她的臉上有很多銳器劃過的口子,應是死前她自己弄的,她是恨那張臉啊。可現在,有多少女人想擁有那樣的一張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