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毒不食子。
看着被我刨出來的這具屍體面容模糊,已經有大半腐爛,但是卻能夠看得出來一個大概的模樣來,而圍觀的衆人則發出了巨大的驚訝和議論聲,我便曉得她便是董老二夫婦的親孃了。虎雖兇猛,尚且不吃虎崽,然而這人卻連生自己、養自己的親孃都能夠殺害,當真是連畜生都不如,瞧見這具面容依稀可見的屍體,李老闆激動地對我說道:“對,就是她,我夢裡面的那個老太太,就是她!”
我嘆了一口氣,然後沉聲說道:“將瓷罐之上的陰靈給直接抹除,這事兒對我來說其實很簡單,而之所以要連夜跑幾百公里的路程到這個地方來,我只不過是想要查驗一下,它所表達的冤屈,到底是什麼,爲何會這般執着?然而我實在沒有想到,天底下竟然會有這般的事情,難怪老太太不願意魂歸地府呢。”
我與李老闆說着話,而那具屍體一被挖出來,董老二夫婦便被指指點點,又羞又惱,突然間,那婦人往地上一滾,哭嚎着說道:“哎喲,我的老孃哦,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你不是好好地在城裡頭待着的麼,怎麼就跑來死到我家樹下面了?哦,我曉得了,一定是你們兩個搞的鬼,你們故意殺了我家老孃,然後埋在這裡,事後又跑過來誣告我們倆夫妻——你這挨千刀的哦,我的老孃喲……”
她這一撒潑打滾,頓時將場中的聲音給一下子就遮蓋住了,滿場子都只能夠聽到她扯着嗓子嚎叫的話語來。
不過倘若先前他們喊得話還算挺有煽動力的話,現在那董老太的屍體被活生生地刨出來之後,大家夥兒便差不多明白到底是什麼事兒了,農村人見識或許並不算多,但是同樣都是人,別人又不蠢,借鋤頭給我的那位旱菸老兄看着這對夫婦,冷聲笑道:“董老二,柳紅妹,你們兩公婆平日裡對自家老孃又打又罵,還總是不給飯吃,這事兒村子裡的人誰不曾曉得?村委會還給你們家協調了兩次,我說怎麼好端端的你大哥就來接人走了,連面都沒露一下,原來你們竟然做了這種畜生行徑!”
柳紅妹指着旱菸老兄罵道:“你血口噴人,你那隻眼睛看到我們殺的人?就憑這?”
先前被稱呼爲柺子羅的瘸腿老伯也憤然說道:“董老二,你的良心當真是瞎咯!你娘雖然是個半癱子,不過沒癱的時候,那可是全村最勤快的人呢,你爹死得早,她起早貪黑的,一把屎一把尿地將你和老大養大,結果老大跑出去打工,從此沒了音訊,你娘是爲了給你討上媳婦,去採石場背石頭弄成這副模樣的,你這狗日的不但不懂得感恩,居然,居然……”
這事兒實在是太駭人聽聞了,在素重孝道的農村裡面,聽着就讓人咬牙切齒,何況還是在眼前發生的呢?
那婦人柳紅妹卻並不管旁人怎麼看的,繼續撒潑開罵,還慫恿着自家男人過來打我們,然而被無數罵聲包圍的
那董老二突然眼皮子一跳,臉上肌肉扭曲,擡手就朝着柳紅妹的臉上“啪、啪”來了兩個大耳刮子,柳紅妹自從嫁過來之後,哪裡受過這待遇,頓時就嚎啕大哭起來,指着董老二罵道:“董老二,你個狗日的,烏龜王八蛋,你竟然敢打老孃,我不活了……”
她衝上去對董老二又抓又咬,而董老二卻是一腳將她給踹到了地上,氣憤至極地罵道:“你還說個幾把,要不是你天天在老子耳邊慫恿,我他媽的能幹出這畜生不如的事情來麼?老子這回要償命了,先弄死你這個敗家娘們!”
被打了的柳紅妹毫不示弱地罵回去道:“這老乞婆不死,留在這裡浪費糧食麼?你狗日的就知道打牌,家裡面什麼都不顧,這老的、小的,不都是我在操持?”
她說這話兒,旁人去笑了:“什麼是你操持的,你這婆娘又饞又懶,何時幹過活兒?照顧你家老孃,還有這些個家務活兒,生火做飯什麼的,不都是你家小牀單幹的麼?”
這兩人狗咬狗,一嘴毛,不過言語之間卻也將殺人動機和主導等事兒給講明白了,我不再與這村夫蠢婦多加糾纏,問了村子圍觀的人家誰有電話,幫忙報一下警,將這事兒給交到上面處理去。這時有個戴着帽子的中年人走出來,說他是當地的村支書,現在就打電話到鄉派出所去報案,一聽到這話,原本還在毆打老婆的董老二頓時就急了,朝着院牆邊竄去,一個不留意,人就翻牆跑開了去。
雖說這事兒那婦人柳紅妹是主謀,但董老二纔是殺人的兇手,大家紛紛呼喝,說不要讓這人給跑了,村支書也指揮着一幫年輕人過去圍追堵截。
不過這事兒在我眼皮子底下,自然是不可能發生的,小白狐兒腳尖一點,輕鬆越過了院牆,然後沒多時,董老二像張面口袋一般地被甩到了院子裡面來,鼻青臉腫,一股蠻橫之氣早已被弄得消散不見。
那村支書和衆人瞧見小白狐兒一柔柔弱弱的女子,竟然有這般的力氣和手段,都不由得刮目相看,也曉得我們是真正有本事之人。
讓人將這兩惡夫婦給直接綁在了桃花樹下之後,村支書過來邀我們去村委會坐一下,我搖頭拒絕了,看着即將露出來的一角朝陽,叫來李老闆,讓他將瓷罐給放在了董老太屍體之前,接着打量着她額頭上面的傷口,唸了一段“祝香神咒”,接着輕輕嘆道:“老太太,你這不孝兒子,我定然會讓法律給他們制裁,希望你能夠瞑目,早日魂歸地府,再無牽掛……”
似乎聽到了我的話語,那瓷罐在沒有任何力量的作用下,就開始微微地抖動起來,就好像是人在點頭。
接着我開始念起了超度亡魂的經文來,諸般儀式和祭品都不用,只是默默地祝福亡者,生魂得以慰藉,如此良久,我終於感覺到那瓷罐之上有一縷意識在往上面升出,我下意識地眯眼瞧去,卻終於瞧見一個滿面
悽苦的老太太,朝着我小心翼翼地磕了一個頭,臉上終於露出了一點兒笑容來,接着開始朝着上方飄了過去,慢慢的、慢慢的不見蹤影。
這當然只是幻覺,意識之中的景象,不過我心中一片靜謐,想起這婦人一生辛苦,脊樑被那生活的重擔壓得難以承擔,相比未必會有多少真心的笑容,然而此刻,她終於笑了出來,想來也是解脫了,得享極樂。
感受着這遠去的生魂陰靈,我陡然之間,似有頓悟,卻又難以琢磨,此刻卻聽到有人驚喜地喊道:“她笑了,董奶奶笑了……”
我睜開眼睛來,低頭一看,卻見那具已然開始腐爛的屍體臉上,居然生生地咧開了嘴兒,露出牙齒,笑得燦爛。
逝者已矣,如此也算不錯。
那屍體停留在場中,氣味着實有些難聞,所以我在超度完了亡魂之後,倒也沒有留在院子裡,早飯是在那個瘸腿老伯的家裡吃的,他瞧見我是個有真本事的人,故而十分熱情,雖說稀飯饅頭也沒有什麼值錢的,但是情誼珍貴,我便給他推拿梳理了一下身體,並且留了一個道家藥方,給他調理身體。
因爲是大案,鄉上派出所的民警同志很快就趕到了村子,對這件事情進行了調查,董老二、柳紅妹夫婦對殺害自己親孃的事實供認不諱,倒也用不着我多費脣舌,也不用將那工作證拿出來狐假虎威一番,在做過了筆錄之後,我們準備離開,李老闆問我們是不是要一起回開封,我搖頭,說算了。
我們本身就是行走天下,並沒有特別的去處,此刻既然已經到了豫南,那便隨緣,接着往下走便是了,小白狐兒跟我說附近有臥龍崗,聽說是當年諸葛武侯的住處,吵着要過去看呢。
李老闆曉得我們這種“高人”向來都是居無定所,也不強求,將被我抹去血污的瓷罐放回了車上,奉上一千元的酬金,與我依依惜別之後,開車揚長而去。
我與小白狐兒步行離開,走了幾裡地,總感覺身後有人跟着,我看了小白狐兒一眼,她轉身,從後面的草叢之中抓出了一個虎頭虎腦的少年來,我仔細一看,卻是先前在董老二屋子裡露了一面的那小孩兒。
大人犯事,最無辜的便是孩子,瞧見這小孩兒渾不畏懼地看着我,我不由得笑了,慈聲說道:“孩子,你這是幹嘛?”
那少年答道:“我要跟着你一起走。”
我奇怪地問道:“我將你爹你娘送到了監獄裡去,你不恨我?”
少年搖頭道:“我幹嘛要恨?我是撿來的孩子,他們又不是我親爹親孃,整日支使我放牛幹活,連學都沒得上,家裡面最疼我的只有奶奶,可是她還被那對狗男女給殺死了,這樣的家裡我沒法待了,我看你挺有本事的,我就跟着你了。”
我感覺好笑,問他道:“那你叫什麼名字?”
“董仲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