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龍王廟也是年久失修,透過漏風的窗櫺看去,只見有火光閃動,應該是有人在裡面。
我們也不管,直接推開兩扇破了的門,走進去一瞧,卻見裡面正中生有一堆篝火,旁邊一個滿臉焦黑的叫花子正蹲地上烤火。說是叫花子,其實也就是流浪漢,他穿着一件到處漏洞的破棉襖,腿上卻穿着一條髒兮兮的灰秋褲,一對大頭皮鞋開了口,也不知道是從哪兒撿來的。
整體上來看,除了那一臉的鬍子之外,他的造型倒也有些像那犀利哥。
那流浪漢瞧見我們走了進來,頗有些警戒地瞧着我們,目光中有一種領地被侵犯的憤然。我瞧見了篝火旁邊擺着一個陶罐,裡面油光緻緻,隱約有很大一片肥肉,想來也是從剛纔辦喪事的那一家討來的。
除了肉,還有酒,這流浪漢也是喝得微醺,正在打着盹。
這間龍王廟並不算大,兩間平房,主間靠牆有座破雕像,供奉的神龕,至於其他的便什麼也沒有了,側間沒有瞧,想來是以前廟祝休息的場所,不過這兒真的是太老了,好幾處都有漏雨,滴滴答答作響。
我們走進來,與這流浪漢打招呼,他畏懼地往後縮了縮,嘴裡面含糊不清地說了句話,也聽得不是很清楚,靠近火堆的時候,我被那流浪漢身上積年的塵垢臭氣給薰得差一點兒就要吐出來,不過總算是強忍住了。瞧見那流浪漢望着我手上捧着的大海碗,我解開蓋在上面的白紙,瞧見是一大碗飯,上面鋪着又肥又油的粉蒸肉,閃耀着噴香的肉味。
想起剛纔的事情,我也沒有什麼胃口,雜毛小道和小叔也都搖了搖頭,表示不用,於是我便將這海碗放在了流浪漢身前的地上,說給你吃吧。
這肥膩的肉對我們來說是一種負擔,然而對那長期營養不良的流浪漢,卻是一種至美的享受,他流着口水瞧着我端到他的面前來,剛一放下,就迫不及待地伸手來抓,三口兩口,便吃掉了一大條肥肉,咂巴着嘴脣,回味着那種蒸得爛熟的肥肉,融化在嘴裡的美好感覺。
我們幾人的適應能力都極爲強悍了,並不理會這流浪漢,而是直接在火堆邊找了一塊乾燥的地方,盤腿坐下,烘烤着被雨淋溼的衣服,然後也不管這個滿腦子只有食物的流浪漢吃得正歡,開始談及起了剛纔的事情。
小叔說剛纔見到的那個鬼魂還真的有些奇怪,突然間就出現了,好像不是自然形成的。
雜毛小道點頭,說又不是怨死,心中無礙,哪裡還會留在人間,總感覺好像有人在刻意操縱一樣。
說到這兒,我捏了捏鼻子,說那靈棚裡面的人的確有些不對勁,我現在回想起來了,那些人的表情好像都比較僵冷,大人就別說了,就是看錄像的那幾個小孩,笑也都有在笑,不過怎麼感覺都好像在哭一樣,悲兮兮,怪瘮人的。
我們三個人在這裡分析着,旁邊那個一直在低頭吃肉的流浪漢突然擡起頭來,含糊不清地插嘴說道:“格老子的,老子下午去討口吃食,結果被那幾個穿長袍的傢伙踢得直摔跟頭,一通喝罵,最後莫得辦法了,只有撈些剩下的潲水吃,狗日的。”
長袍?靈棚裡面哪裡有穿長袍的人啊?
我本來沒怎麼在意這流浪漢的話語,然而聽到這很突兀的一句,不由得心中一跳,旁邊的雜毛小道更是轉過頭去,問那流浪漢,說什麼樣子的長袍?
“黑色的袍子,上面是亂七八糟的鬼畫符,頭上還帶個帽子,有個老太婆兇得很,罵我,說要命就快滾,我、我……”他指手畫腳地正說着話,突然喉嚨裡面傳來了一陣古怪的聲音,不住反胃,想吐又吐不出來,接着一雙眼翻白了,直接凸出來,滿臉猙獰,嚇人得緊。
他那手往着嘴裡面伸去,下一秒,居然從喉嚨裡面拉出一大串血乎乎的內臟來,噁心得很,我們三人都站了起來,往後退開,我剛要出手制止,那流浪漢口中咕噥一句,竟然就直接栽倒在了火堆裡,慘然死去。
這陡然的變故嚇了我們一跳,直到流浪漢死去我們才反應過來,瞧見那火焰將流浪漢的頭髮一下子給燒沒,然後開始將他身上那件油膩膩的棉衣燒着的時候,雜毛小道纔想起將他從火堆裡面掀開來。他剛剛伸出手,我突然心中一跳,阻止了他,而是由我將這流浪漢拖出了門外,讓他身上的火焰在大雨中被澆滅。
唉……
當我回到廟中的時候,雜毛小道和小叔都圍了上來,問我怎麼回事?
我衝到散亂一片的火堆旁邊,低頭檢查那一大碗肥肉,聞了一下,感覺有一股腥臊的氣息直鑽鼻中,不由得苦笑,說媽的,這碗肉裡面有毒。雜毛小道和小叔都驚訝了,說不會吧,難道那些人認識我們,這纔想要謀害我等?我搖頭,表示不知道。
這肉裡的毒我倒也是認識的,十二法門上有記載,名曰“蜈蚣丹汞”,尋常的蜈蚣咬傷並不會這麼快致死,這毒其實說來也簡單,就是用富含砷和水銀的丹汞礦物餵養而出的花背蜈蚣,小心養到半年,然後將其研磨成粉即可。
這蜈蚣丹汞是一種快速殺人的手段,發作速度是砒霜的十倍。
實在沒想到,一個不留神,竟然給那看似老實厚道的婦人給騙了去,差一點上了當。
聽我這般說起,雜毛小道一臉後怕,依照這發作速度,我可能僅僅只是燒口,而他和小叔可真有可能要交待在這破地方了。說到這兒,小叔突然出聲說道:“現在想起來,那個老頭兒的鬼魂說不定還是爲了我們好,纔會出言提醒我們的。”
我們點頭說是,只是有一點有些疑惑,他們倘若是邀我們進屋吃飯,說不定下手的機會更加合適,爲何一副急着趕我們走的樣子呢?
我們百思不得其解,不過這時最重要的事情便是趕緊離開龍王廟,從敵人的眼皮底下消失,讓他們抓不住我們的蹤跡,這樣子我們纔會處於不敗之地。商議完畢,我們從行李裡翻出了雨衣,然後在門口張望一番,感覺沒有什麼人注意之後,從那龍王廟中往外跑去,衝進大雨中,然後沿着側面道路離開。
衝入磅礴大雨之中,寒氣陡然升起,我下意識地開啓了天吳珠的避水效用,然而這玩藝形成的圈子外圍有微微黃光,在黑暗中就像一道靶子,雜毛小道捅了捅我的腰,說算了,咱們咬牙忍忍,也是無妨的。
說到這裡,我便將天吳珠給收起來,與雜毛小道和小叔一起摸回去,準備去找那家人算賬。
之前我們客氣,那是因爲這些都是些普通人,即便我們再厲害,也不會在他們面前耍威風,這是修行者的素質。不過能夠用的起蜈蚣丹汞的人家,顯然就沒有那麼尋常,更何況他們剛剛還想將我們給毒死,有着這道樑子,我們倒也沒有再拘泥,準備過去,將那些傢伙掏個底朝天。
然而走過了一兩戶人家,走在最前面的小叔突然停止了腳步,揮手示意不要再前進了。
我靠近些,問這是爲何?小叔問雜毛小道,說你看出來了麼?
雜毛小道點頭,說終於明白爲何隔老遠就能夠聞得到一大股屍氣了,原來死的並不是那一家人,而是這村子家家都死了人,二十四屍化靈陣,這屍氣被人生生凝練成了龍息,這是打算做什麼勾當呢?
小叔說他們應該是在釣魚,不過顯然我們還不夠資格吃這魚餌,所以草草地將我們給打發了。不如這樣,我們先不要急着過去,做那個首當其衝者,先躲起來,觀察一下再說。
此言商定,我們便就近找了一戶人家,然後讓朵朵將門打開,悄悄摸進去。
一進裡面,一股濃郁的屍氣襲來,房樑正中,懸掛着一具屍體,是個年輕的婦人,四肢下垂,頭髮凌亂,將面目遮蓋,只露出猩紅的長舌來,分外恐怖。小叔過去查看了一下,過來告訴我們,說死了差不多三天,現在應該是陰氣最濃郁的時辰。
尋常人物,身後有這麼一個東西,自然是嚇得直打哆嗦,然而我們確認過之後,便也不再注意,而是將視線瞧向了窗戶外面的村道上,想瞧一瞧那些傢伙,到底有什麼行動。
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外面依舊是茫茫大雨,如瀑,窗外除了噼裡啪啦的雨聲,便只有不遠處靈棚中那悲慼肅穆的哀樂,從來不休。面臨着即將到來的戰鬥,我們三人輪流休息,儘量讓自己身體處於最巔峰的狀態。
晚上十點鐘,倚在窗邊的小叔輕聲喊道:“有人從靈棚裡出來了,朝着龍王廟那邊走去,應該是想查探一下我們是否已經死了。”在我旁邊閉目打坐的雜毛小道一聲冷哼,說這會兒纔想起來,是太忙了,還是太不把我們當一回事兒?
話是這麼說,不過我們都涌到了窗邊,朝着外邊瞧去,卻見到一個穿着蓑衣的黑影腳步飛快地朝着龍王廟奔去,我們的目光一直跟隨着他,然而他突然一閃身,隱入了黑暗中。我心中一驚,難道這人感應到我們的注視了麼?
不過我很快就否定了自己的這個猜測,因爲我瞧見一列隊伍出現在了村頭。
這一列隊伍有七八個人,爲首的一個穿着厚厚的雨衣斗篷,將頭遮得嚴嚴實實,然而即便這樣,我還是能夠透過昏黃的路燈,瞧見了他的那種英俊帥氣的臉——慈元閣少東家。
他們,難道就是這詭異漁村所等待的大魚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