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行於湖面,平滑穩重,清風徐來,水波不興,天色驟雨初晴,冬日的陽光暖暖照在高大的尋龍號上,像鋪上了一層金黃色的輕紗,瞧看窗外間的湖光山色,我還真的沒有想到這內陸湖裡,居然會有如此寬闊,讓人止不住心中讚歎,只剩驚訝。
慈元閣的人告訴我,說現在已經離開了岳陽地界,至於到哪裡,他卻沒有跟我說。
昨日在那個荒村中,與邪靈教衝突,特別是與楊知修的拼鬥中,我和雜毛小道多少也受了一些傷,外傷內傷皆有,小叔也是,於是回到擁擠的房間歇息,盤腿行那周天之法,聽着虎皮貓大人跟我們說起這一路見聞。
這肥鳥兒回來之後也頗爲疲累,畢竟昨日我們瞧見它似乎還跟空中一頭黑影有過交鋒,此後又將楊知修陣法遮蔽的天幕撕開,想來也是花了許多氣力,而它卻並沒有停歇,而是馬不停蹄,循着那湖泥地龍的來路行去,搜查了一番之後,方纔迴轉而來。
它瞧見我們帶回來的雨前龍井,不由得喜笑顏開,說你們這些傢伙,倒也不算是沒有良心,居然還知道給大人我準備茶葉,也不枉大人我這一般折騰辛苦。
艙房不大,隔牆有耳,大人並沒有一開始就說話,而是拿眼睛瞅雜毛小道,老蕭立刻明瞭,從懷中摸出一張靜心神符加強版,手中做着手勢,我們很配合地打起了鼾聲,繼而轉小,然後細若遊絲,一張符紙燃完,雜毛小道已經完成一個隔濾聲音的空間屏障。
雖然此番與慈元閣合作,但是正如他們把尋龍諸事作了隱瞞一般,我們也無意將自己的小秘密與之分享。
一切完畢,大人才在矮桌上走來走去,跟我們說道:“情況不妙啊……”
我們並不在乎,然而隨着大人的敘述,這臉色方纔嚴肅起來。
經過上一次的烏龍,那些跑單幫的江湖人士瞧見來的都是吞江大鱷,基本上碰不了什麼運氣了,倘若不小心反而給嚼得連骨頭都不剩下,於是都收斂了撿漏的心思,要麼依附旁人,要麼樂得清閒不管,然而也正因爲如此,此番參與洞庭湖尋龍事件的多方升級,來的都是江湖上頂尖名號的人。
龍虎山、慈元閣、嶗山、邪靈教以及許多躲在暗處不露面的傢伙,規格讓人驚詫。
這還是小事,虎皮貓大人這幾天在洞庭湖中巡視,發現有一個現象特別詭異,那就是在洞庭湖深處,有黑光隱約透出,這可不是什麼好事,大凶之兆,這幾天我們也能夠瞧出一些預兆,那些頻繁襲擊岸邊的水獸,都是久潛大澤的兇物,本來與世無爭,然而這在這幾天忘了本性,反遭滅亡。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便不是我們所能夠掌控的了,虎皮貓大人也沒有說多,它說自己以前曾經來過洞庭湖,不過因爲走了一趟陰,到底還是有些記憶缺失,怎麼都想不起來,說完現狀,它指點了我們修行療傷的手法之後,窩在角落昏沉睡去。
早晨的大好時光,我們幾個昏昏而眠,難免有些浪費,到了午間時分,我遙遙聽聞一陣婉轉悠遠的歌聲,從船頭傳來:“天上沒有烏雲蓋,爲什麼不見幺妹來,百花開呀等你採,難道你也不喜愛……”
這歌聲乃民俚小調,上個世界四十年代的歌曲,聽着婉轉悅耳,讓人心中抒懷。
一曲完畢,我的睡意已去,左右瞧了一下,發現艙房裡面就只剩下了我一個,連虎皮貓大人都不見了蹤影,於是穿上衣服,走出了房門來,正瞧見小叔路過,抓着他問盥洗間在哪兒。
一番洗漱過後,我來到船頭,發現剛纔唱那歌子的人,竟然是慈元閣的小公主方怡,經過一夜休整,此刻的她白襯衫牛仔褲,扎着簡單馬尾辮,淡妝薄施,顯得格外的精神和漂亮。而在她旁邊的,則是雜毛小道和一字劍,這兩人聊着天,興高采烈。
我走過去打招呼,稍微寒暄之後,發現他們的話題竟然是飛劍。
所謂術業有專攻,江湖之上玩劍的人很多,玩飛劍的少,而玩得最好的,莫過於當今天下十大高手中的一字劍黃晨曲君。楊知修當日曾說飛劍之道乃小技,那是因爲真正修行到一定境界的人,飛花摘葉,莫不能傷人,空手奪劍,也不過是呼吸間的小事,然而真正能夠達到那個程度的,天下間可有幾人?
南北宋末年,曾是飛劍最爲輝煌的時候,然而後來蒙古入侵,制劍之道離失,雖然在明末清初時復興過一次,但最終還是被清政府給打壓下去,至今能會的人罕有,都是些古物傳承,黃晨曲君手上這把碧綠石劍也是先人傳承下來的,上傳南海散修,據聞這石劍材質特殊,乃女媧補天遺留下來的五彩神石所練,不過至於是不是,這就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
黃晨曲君練了一輩子的劍,心專劍獨,自然是個中的行家裡手,雜毛小道這飛劍之道也只能算入門,於是虛心求教,同舟共濟的一字劍倒也不會說不教,多少也點撥了一番,“唯能極於情,方能極於劍”,這話也讓雜毛小道獲益匪淺,自感覺如同吃了人蔘果,從裡到外,每一處毛孔都極爲舒服,忍不住解開雷罰,當下也演練起來。
一時間劍光搖曳,森寒凜然,讓人歎爲觀止。
這兩人說得興致勃勃,慈元閣小公主方怡那山歌唱得倒有些不合時宜,神情懨懨地跑到後廚瞧看伙食去了,我便坐在旁邊,與幾個掌櫃的聽着,算是漲知識了。
我們這些人聚在船頭說話,旁邊有人在撈湖鮮。這湖鮮最美的應該是秋高氣爽的季節,魚兒準備過冬,吃得腸滿肚飽,油脂鮮美,烹飪時最美味不過,不過現在遊走在這湖面之上,冬日捕魚,現殺現吃,其實倒也十分有那野趣。
我跟慈元閣這幾位掌櫃聊了一陣,他們普遍抱怨最近的生意不太好做,倒不是說市場不濟,恰恰相反,人們的需求量越來越大了,只是好貨太少。望月真人爲人雖然並不咋地,但是製作的符籙那是一等一的好,這樣的人爲何要出來晃悠,還不如在龍虎山多畫一些符,纔是正理。
說到制符,我不由得想起了雜毛小道,此人可是在那符王李道子門下學過手藝,這些年來,每逢初一十五的晚上,只要無事,便會畫符,勤練不輟,難得能夠一直堅持着,當日那黃大仙尾毛所制符筆,他自個兒的用禿了,還把我的給順了過去,而我這個半吊子雖然學過,但終究沒有天分,也就隨他。
聽得他們的抱怨,我都有點開始猶豫起來,想着要不要給雜毛小道招攬些生意呢?
黃晨曲君與雜毛小道聊得熱乎,聞道後廚傳來的一絲香味,似乎想起了什麼,沒說幾句便離開了,大約過了半個小時,方怡來船頭,邀我們去前廳用餐。
前廳只有一桌席面,能夠上得了席的,也就慈元閣的一干高層、一字劍和我們三人,雖然是在船上,但慈元閣到底是土豪世家,有錢人就是不一樣,花雕硬木桌上八碟八盞,主菜分別是封缸酒蒸毛腳蟹、青峰鳳尾蝦、濃湯魢婆子、竹筍燒昂公、煎烹翹嘴鰺、剁椒鮎娃郞、癡魚炒粉絲和汽鍋團魚,皆選湖鮮上品,精心烹調,香氣濃烈,鮮嫩誘人。
這魚肉細嫩柔白、蟹膏肥糯,青蝦豐腴飽滿、甲魚體肥價貴,旁配時令小蔬數份,黃酒佐之,吃得那叫一個鮮字了得,差一點兒就要將舌頭吞了下去。
我忍不住誇這船上廚子的手藝,慈元閣少東家卻告訴我,說這一桌席面,卻是他妹子弄出來的,尋常他們也吃不着,也不知道她今天是來了哪門子雅興,竟然還肯露出了這一手。
瞧着旁邊招呼的方怡,一副小廚娘的打扮,我們都有些詫異,本以爲這姑娘是個千金嬌小姐,卻不了還能下得了廚房,這味道,別說是我們,便是慈元閣閣主,也吃得停不了嘴來,舉箸紛紛,他聽得衆人紛紛誇讚自家女兒,不由得眼睛眯起,老懷大慰,說這女子本事並不算大,但是做飯倒是個天才,可不知道便宜了那個臭男人,有這等口福。
這話說得方怡一陣羞,一邊朝着慈元閣閣主撒嬌不依,一邊拿眼角餘光瞧雜毛小道,卻不曾想這個道人正在跟一隻蟹體肥滿的毛腳蟹較勁,吃得一臉蟹膏。
爲了保持食物的口感,菜自然是一道一道地上,小廚娘忙得腳不停地,稍微招呼一聲又離開,不斷上菜,最後的時候端上來一個陶罐,卻是秘製雞湯,香味尤其濃烈,讓人食指大動,忍不住仰頭,往裡瞧去。
端上這道菜來的時候,連慈元閣閣主都站了起來,方怡笑吟吟地與衆人說,這湯倒也是好湯,不過放了特別的作料,你們猜猜是什麼?
我聞了一下,除了那濃烈的雞肉香味之外,還有一股子說不出來的古怪香氣,腦子一轉,說莫非裡面放了昨夜那湖泥地龍的龍珠?方怡有些詫異,一字劍卻點頭,說此番進湖,未必大家都通水性,於是熬煮了兩顆水性珠在湯中,要萬一大家落水,也不會像龍虎山道人一般束手無策。
旁人皆歡喜,伸碗來接方怡分出的雞湯,然而輪到雜毛小道這兒,他卻伸手擋住,淡然地說道:“我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