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不是虎皮貓大人提起,我絕對不會相信我面前的這個綠臉女子,會跟鬼城龍哥、緬北大熊哥和那頭青山界飛屍一般,都是兩千年前的耶朗遺民。
與龍哥他們那一副稍顯恐怖的殭屍模樣不同,這綠臉女子雖然皮膚稍微有些淡淡的綠意,穿的也是綠衫襦裙,但總體而言,跟一個正常的女子幾乎沒有什麼區別,而在她的眉目和眼神之間,似乎還頗爲柔美,多了幾分漂亮女性的姿色。
這樣的女子,竟然也活了幾千年,這種離奇的事情,它可能存在麼?
我的心中充滿疑惑,然而那女子卻在恍惚之間,倏然出現在了我們面前五步之遠的地方。這麼近的距離,彼此都能夠瞧見對方臉上的表情了,倘若要是心存惡意而出手,依着她憑藉龍宮佈置力扛姚雪清和善揚真人攻擊的修爲和手段,只怕我們很難保全性命。
不過還好她只是輕輕揮了揮手,將在上空揮舞翅膀的虎皮貓大人給一把甩飛,然後凝目注視着我。
迎着這綠臉女子考較一般的目光,我也不好露出太多的怯意,出言招呼道:“呃,你好,我是苗疆清水江流的陸左,他是茅山門下的蕭克明,不知道姑娘你如何稱呼?”
綠臉女子的臉上浮現出了一絲細微不可見的失望,紅脣間噙着苦笑,微微嘆息道:“多久了?”
乍聽此言,我有些摸不着頭腦,摸着鼻子,問什麼多久?現在是公元2011年……
我們相隔的距離並不算遠,我甚至都能夠聞到綠臉女子身上的氣味,並沒有殭屍的那種腐臭,反而有一種類似於草本植物的天然清香。越是如此,我越忐忑,想着這尊大神到底是何方高人,過來找到我們,又是有着什麼目的?
從出現到現在,這綠臉女子的臉上就一直充斥着苦笑,瞧見我這般反問,臉上那悲哀的神色更濃了,長長一聲嘆息,沒有再說話,而是平伸右手,微微一勾,我胸口便有一物蠕動,接着從懷裡滑落出來,徑直飄到了她的手心裡去。
綠臉女子凝望着手心處這顆閃耀着柔和光華的天吳珠,而我則不敢動彈,只是瞧着她呈現出淡綠色的手掌,竟然能夠感受到她身上那股與小妖相差不遠的本源氣息。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擡起頭來,淡淡說道:“你見過龍侍衛了?”
她這一句話,讓我震駭莫名,提到了鬼城龍剌,顯然她便是看守耶朗祭殿的守衛人物,只不過……她爲何與其他人都不相同呢?我下意識地點了點頭,而這綠臉女子已經走到了我的面前來,我的眼睛一花,而下一秒,她的左手已經貼到了我的額頭之上。
這手粗糙,宛如粗礪樹幹,但是卻有一股清涼芬芳的氣息從她的手上傳遞過來,遊遍了我的全身,雜毛小道和朵朵在旁側立,也沒有多做干擾,只是看着。面對着這樣的千年老怪物,我自然也是不敢動彈,任她處置,差不多十幾息的功夫,她這才收回了左手,然後有些驚訝地問道:“除了龍剌,你還與玉妃見過面了?”
“呃,玉妃是……”
我並不確定綠臉女子所說的玉妃,會不會就是那頭被火娃焚身的青山界女屍,於是問了一句。然而的這話兒都還沒有說完,便被一股磅礴的力量猛然一撞,身子朝着後面跌飛而去,後背心重重摔在了石壁之上,血氣翻騰,眼冒金星,一口老血便忍不住吐了出來。
朵朵瞧見我捱了揍,門不吭聲地捲起袖子,準備上前幫忙,旁邊的雜毛小道卻曉得這裡面的利害關係,一把拉住這即將暴走的小蘿莉,低聲勸道:“哎喲,我的小姑奶奶哎,你可就別添亂了……”
我眼前一陣黑,緩了一口氣,睜開眼睛,印入眼簾的是這女人一臉的悲傷,聽得她輕嘆道:“千年的等待,難道換來的,就是相逢對面不相識麼?玉妃啊玉妃,當年的你容貌冠絕天下,本可以在昭華未逝之前,留下傳奇在人間,遁入輪迴,然而你可曾想過,當你忍受了千年的寂寞,卻沒想到自己的情郎,根本就認不出在這具腐朽的屍體裡面,藏着的,是他當年最摯愛的靈魂麼?”
我雙手撐在地上,聽得綠臉女子娓娓道來,莫名地想起了當日在藏地,青山界飛屍臨死之前對我所說的那一句話:“王……”
那個時候的她,還只是一具面目醜惡的殭屍,然而當她呼喊出那一句話來的時候,我心中最柔軟的地方卻被霍然觸動,當時還未曾細思量,然而此刻心絃被撥動,卻不由得莫名神傷,一股難以延續的情緒瀰漫上了心頭,不知不覺地就淚流滿面,情難自已。
見我也未反駁,只是流淚不已,那綠臉女子的悲傷稍減,然而仍舊心存怨念:“到底還是他的轉世,到底還懂流淚,不過依舊還是一個狠心腸的人物,竟然捨得讓自己最愛的女人來入藥,而龍剌那條忠狗居然還忠心耿耿地執行了下來……”
我的心中莫名悲傷,然而聽到綠臉女子罵起了我最尊敬的龍哥,也不由得多了幾分怒意,調整情緒,沉聲說道:“小愛也是愛,大愛也是愛,在你的眼中,只有玉妃的孤苦,卻不知道經過十九世輪迴折磨的王,他需要付出多少常人不知的苦痛。你也理解不了,他心中裝載的,不僅僅只有兒女之情,還有這整個天下,還有這天下間無數的生命,所有美好的東西……”
聽到我突然變得這麼沉穩,從容不迫,綠臉女子收斂起了那黯然的神傷,凝望着我的臉,緩聲問道:“你是……”
我也不知道哪兒來的勇氣,面對着這神仙一般的人物,竟然還保持着居高臨下的態度,平靜說道:“我還是我,苗疆陸左。他並沒有醒過來,或者說我並沒有醒過來,也不知道自己的使命是什麼,只不過我去過了耶朗大聯盟的五處大殿,大抵也知道了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我深呼一口氣,盯着她的雙眸說道:“對於我來說,不管怎麼樣,王都是值得敬佩的——很多人選擇了死去,遁入輪迴,然而也唯有他,還有你們能夠有勇氣,選擇直面這一切。王不曾悔,龍剌不曾悔,南征大將軍熊蠻子也不曾後悔,我想便是玉妃,她應該也無悔的吧……而你呢,千年之後的你,現在後悔了麼?
聽得我這般直接問起,綠臉女子渾身一震,擡起頭來,喃喃唸到:“無悔,我後悔了麼?”
她陷入了沉默,我們也不多言,過了一會兒,綠臉女子這才說道:“苗歷輪迴,不過二十,你確實比洛十八要牙尖嘴利。千年等待,只爲今朝,你放心,既然龍剌、熊蠻子、玉妃和武陵王都不捨不棄,不管怎麼樣,我都不會違背自己的使命的。不然,我這千百年來的堅持,豈不是沒有意義了麼?”
她說完這話,將手上的這天吳珠拋起,然後看向我,說當初龍剌將這珠子給你的時候,是怎麼說的?
我想起了當日情形,說龍哥說這珠子借給我兩年,到時候要記得還給他……只不過當時山脈塌陷,我再也找不到西祭殿入口了。
綠臉女子竟然笑了笑,說龍剌當年是耶朗第一近身高手,勝在武力,卻沒想到這老疙瘩上千年過去了,竟然比我還知謀算。這珠子你也別費力還給他了,他的意思,想來應該是將這天吳珠還給我——這珠子是當年王賜予我之物,後來輾轉流落到了他手裡,現在倒也算是物歸原主了。
這天吳珠對於我來說十分重要,此番縱橫湖海,可都得看它,然而面對着這綠臉女子的強索,我卻也不敢多言,唯有苦笑着答應。綠臉女子收起天吳珠,擡頭瞧了一眼巖頂,這纔出言說道:“龍宮既毀,東祭殿也要受害沉落湖底,山體走移,龍島只怕也再難現於湖面,你們快走吧,不然恐怕就要陷於此處了……”
我和雜毛小道面面相覷,不由覺得頭大如麻——我們賴以水下遁走的天吳珠給這綠臉女人收走了,這可怎麼出去啊?
然而那女人卻並不管我們這些,而是繼續說道:“時間未至,我還需鎮守洞眼,就不再與你多言了。還有一年之期,希望到時候再見到你的時候,你……能夠喊出我的名字。”
此話說完,這綠臉女人的身子倏然向後飄飛,消失於黑暗中去,而就在此刻,從洞穴深處突然傳來一聲驚天動地的響動,轟隆隆,轟隆隆,整個天地都開始搖晃起來,我若不是扶着那石壁,只怕連站立都不穩。
我、小叔和雜毛小道瞧見那不斷蕩起漣漪的水面,苦笑不已。
天地之間的震動越來越響了,倘若再這般拖延下去,只怕我們就要給活埋此間,怎麼辦?我們都看向了虎皮貓大人,而這肥廝卻催促我們道:“我帶朵朵逃命,而你們三個,自個兒游出去吧!”這話兒說完,它竟然直接抓着朵朵,朝着上空飛去,而我們則唯有硬着頭皮,跳入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