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到這種聲音傳來,第一反應是蛇。
然而轉念一想,不對,蛇的動靜,哪裡會有這麼大?
雜毛小道的反應快過我,身形一弓,拽着我就往上面衝去。我們剛一翻上山路,就聽到後面有幾聲呼嘯聲,我條件反射地蹲身在地。嚇,幾個石疙瘩就擦着頭皮飛過去。迴轉過頭來,有三兩個黑影從山路下面的荊棘叢中,蹦了出來。
我心中哀嘆:黑影,又見黑影——今天到底是要鬧哪樣,什麼貓貓狗狗都跑出來,聚在這裡?
接着這明麗的月色,我眯着眼睛看,總共三頭生物,每頭都不到一米高,長得似人非人,像猴子而又沒有尾巴,黏嗒嗒的身子,通體墨綠色,稍一停定,便有臭魚爛蝦和水草的腥臭味道,撲面而來。而在這些傢伙的後背上,是橢圓形的硬殼,似烏龜。看着這些臉長鳥嘴、露獠牙、披頭散髮的傢伙,看着那頭部中央有一個圓盤狀凹陷處的獨特相貌,我心中一咯噔,擦,敢情還是老熟人了。
是的,腦門前面一禿瓢,這個樣子的傢伙我在江城高速公路旁邊,也見過。
它們曾是泰國降頭師巴頌的貼身小馬仔,後來落荒而逃的水草鬼。
也就是大名鼎鼎的河童,傳說中腦門凹陷處水未乾,就有源源不斷力氣的存在。
沒想到黑霧散去,竟然把它們給弄了出來。
只是不知道它們是本地戶,還是那個叫做秦伯的神秘人弄出來的佈置。不管是哪樣,總而言之,那個傢伙,實在太厲害,我們惹不起。
這幾頭水草鬼比我見過的更加粗壯,不是熟人,顯然也不會和我敘舊情,揮舞着爪子,就朝我們衝了過來。看着這些兇猛怪異的傢伙出現,一直愣在一邊的鐘助理終於崩潰了,一聲“媽呀”,什麼也不管,撒丫子就往山下面跑去。
一頭水草鬼迅捷如狸貓,貼地追去。鍾助理是普通人,也是我們帶過來的,自然不能讓他白死,我從懷裡面掏出銅鏡,高喊道:“無量天尊!”
沒有任何光學效果,銅鏡在我手中一震,手心發麻,而追趕鍾助理的水草鬼則身子一滯,頓了下來。
就這當口,鍾助理已經狂奔到了十幾米遠的坡下去了。
空氣裡還傳來了他鬼哭狼嚎的呼喊聲。
在空地的那頭,傳來了許鳴和徐韓月的呵斥聲,那邊也有四頭溼漉漉的水草鬼,纏上了他們。雜毛小道抽出桃木劍,舞起劍花,口中唸唸有詞,極快,當一頭水草鬼騰身撲咬而來的時候,他正好唸到了“玉皇光降律令敕”的結束語,口中綻放春雷,桃木劍如電,劃過最簡潔的直線,刺中了它的額頭。
這頭水草鬼的額頭處,有水花蕩漾。
一劍刺中,雙方都渾身一震。雜毛小道是被水草鬼的巨力抵中,而水草鬼,則被老蕭他蓄積了“氣”的一劍,給傷到。我早已經放出了朵朵,對雜毛小道大罵:“蠢啊!這水草鬼要害是眼睛和肚臍眼,頭顱那裡堪比鋼筋,刺個毛啊……”浮在空中的是小妖朵朵,她是個好事的傢伙,不像朵朵遇到打架就哭,她興奮地小臉兒紅撲撲的,大叫道:“殺人啦,放火了,有血光之災啊……”
她一邊鬧,一邊不忘了給這三個像小牛犢子一樣的兇狠矮個兒使絆子。
山間的小路本來就荒草叢生,此刻有了小妖朵朵的煽風點火,立刻瘋長,青綠色的葉子立刻席捲着水草鬼的下盤,將它們的行動限制住。看着三個水草鬼費力與腳下的青草拔河,雜毛小道大悅,桃木劍一揮,便徑直朝最前面那個水草鬼的眼睛,使勁地戳。他連戳數下,那水草鬼疼得啊啊叫,叫聲似猩猩。
它奮力一掙,居然掙脫了地上的青草,朝老蕭撲去。
而我則撿起路邊的一塊大石頭,冒着讓人窒息的腥氣,朝着最高的一頭水草鬼頭上猛砸。
那水草鬼應聲而倒,吱吱叫,但是卻未曾死去。我聽到旁邊雜毛小道大叫一聲,扭頭看,這傢伙跟撲到面前的水草鬼已然滾成了一團。這水草鬼手上沒指甲,軟乎乎,但是嘴中的獠牙卻是相當的猙獰,找準了位置,朝雜毛小道的胳膊猛地啃去。
瞧它嘴張得那麼大,咬合力定然是驚人的。
我正搭救,第三頭水草鬼也掙脫了小妖朵朵的束縛,朝我撲來。它張大着嘴,裡面一股子的薰臭氣,像積年的茅坑。顧不得雜毛小道,我渾身汗毛一炸,感覺熱流從尾椎骨往上一躥,手腕的骨節響動,雙掌立刻滾燙得厲害。
說時遲那時快,這頭水草鬼已然撲到了我的懷裡,那力道之大,彷彿是一臺小轎車,朝我撞來。
我被撞得騰空而起,半空中,水草鬼張大的嘴就朝我前伸的手咬來。看着它那黑灰色的牙齒,我心中一橫,索性將雙手遞進了它的嘴裡去。剛一觸及它的嘴,立刻有巨大的咬合力傳來,手掌也痛。越痛,手掌就越燙,我兇狠的心也是鬱積了許久,對人要溫文爾雅,禮貌謙讓,對這兇戾的鬼東西,也講究不得太多道德,血性一衝頭頂,腦門發熱,就死命地掰。
它要合嘴咬,我就奮力掰,身體重重落地的那一刻,感受着大地給我的反震之力,一瞬間,我全身的肌肉都繃直到了極點:“啊……”我口中發出受傷野獸般的嘶嚎,什麼“炁”之場域,什麼十二法門,什麼養蠱世家……所有的一切,在生死關頭,都通通消逝不見。
只有拼,咬牙跟丫的拼了。
狹路相逢勇者勝,不是它死,便是我亡。
就是這種氣概,不依靠外物,憑着肚子裡一股子血性,用我灼熱的雙手,跟這鬼東西決出個高下。
……
似乎過了一個世紀,又似乎一瞬間,當我嘴裡面嚐到了腥鹹的血漿時,我才驟然發現,自己居然把這身有巨力的水草鬼,給生生撕爛,從嘴,至頭。剛纔還如同索命小鬼的水草鬼,渾身一陣抖動,手腳亂劃,最終軟軟垂下,成了一灘爛肉。
我一身薰臭的鮮血,回頭看,只見雜毛小道並不比我好過幾分。
他那一柄桃木劍斷了半截,劍尖的部分,已然從地上跌落的水草鬼嘴裡捅進去,而後被生生咬斷。然而那頭水草鬼並非死於這劍下,而是被雜毛小道以一牛之力,一拳一拳地擂在了肚皮上,內臟都不知道被轟移位了多少,口中狂噴鮮血而亡。
這是內傷,實實在在的內傷。
我們都把注意力停留在了剩下的那一個水草鬼上面來,然而見到它一動不動地站着,任由腿間的青草瘋長。我納悶,問浮在空中的小妖朵朵,說這蠢貨,怎麼不動了?是膽兒嚇跑了,還是棄暗投明了?小妖朵朵指着這頭水草鬼頭頂,說喏……
我們定睛一看,金光閃閃,肥碩的軀體,果真是金蠶蠱這小東西。
我記起來了,自從它腦門長出了小疙瘩、青春痘,好像是能夠控制住這類邪物的意識,比如在湘西王家控制最厲害的跳屍那次,便是如此。不過它素來疲懶,控制也像段譽的“六脈神劍”,失靈時不靈,指望不上,偶爾一次,倒是意外之驚喜。
我們都看着它,金蠶蠱得意洋洋,附在那水草鬼溼漉漉的頭上,吮吸着腦門凹槽處的水,吱吱叫。
呃……看着那綠汪汪的液體,我被噁心到了。
剛剛站起來拍衣服和手掌上那紅的白的的漿液,只聽到那邊傳來一聲尖利的叫喊,看過去,只見剛纔靈活得如同狸貓的韓月,正好被一頭粗壯的水草鬼給咬住了右腿,疼得哇哇叫,奮力掙扎。然而那水草鬼就像是食人魚,一旦咬中了,哪裡肯鬆口?韓月一下子跌落在地上,除了一頭在跟許鳴糾纏的水草鬼,其它兩頭立刻撲上去,兇猛地撕咬起來。
說得這麼久,其實從我們躍上山道,直到此刻,時間才過了一分多鐘。
雜毛小道拔出半把斷劍,說救她,拔腿就往前奔去。我打了個響指,讓金蠶蠱控制的水草鬼趟地雷陣,先去同門相殘一回。相隔不過七八米,擡腳就到,韓月被許鳴給救了起來,身上的衣服破開,傷口處鮮血淋漓,血肉模糊。許鳴爲了趕在叮住韓月的水草鬼,連續打出幾次不動明王印,手腳都有些發軟,立刻又中了幾記攻擊,腳步踉蹌,口中吐出鮮血來。
不得不說,這個西貝小子果真有些本事,和我一樣,也是憑着一雙肉掌,居然將這幾個水草鬼拍退開,震得它們腳步輕浮。到了我們臨近的時候,我一個,雜毛小道一個,肥蟲子控制的水草鬼一個,再加上空中輔助的小妖朵朵,這黃金組合,瞬間爆發了最大的威力。
十秒鐘,捉對廝殺的結果是——水草鬼完敗。
許鳴雙掌拍開一頭水草鬼,看到雜毛小道一個鞭腿將其直接掛在地上,眼睛發直,指着我們說果然是你們。我笑了笑,說是啊。他說你們是我父親找來的麼?雜毛小道衝着地上的那個水草鬼一陣狂踩,還不忘回頭說道:“那是人家李致遠的爸,不是你的……”
許鳴臉色黯淡,沒有辯駁,而是蹲下,查看起了韓月的傷勢來。
他沒說話,我們在一旁喋喋不休,這也不是一個事,便回頭來看被定住的李致遠。我正想打量這個活死人,到底是個什麼品種呢,只見他渾身的肌肉抖動,臉上的青筋浮出來,渾身都在抖動着。
我心中一驚,手便往懷裡掏鏡子。哪知這傢伙已經高高舉起了雙手,仰天長嘯了起來。
這嘯聲中,有着無盡的悲涼和淒厲,以及決死的神傷。
周圍的空氣都爲之靜靜的抖動起來。
山體搖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