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上大其力的街頭,看着悠閒自在的當地人和穿梭如織的遊客,完全看不出來這就是盛傳已久的金三角中心城市。這個城市並不大,但是卻有着獨特的一面,它是緬甸靠近泰國邊界的邊境城市,與泰國的湄賽僅僅一河之隔,所以在這裡泰銖和緬幣都是流通的,我們在兌換了貨幣的同時,找了一個嚮導。
這個嚮導叫做剛,我們按照慣例稱他爲吳剛,他樂得臉都開了花,而我們則笑得略微尷尬。
吳剛……這位仁兄,和在月宮外面天天砍樹的那個哥們,名字着實很像。
此行最重要的目的就是找尋顧老闆,因爲沒有頭緒,我們前來的時候已經求助了大師兄所在部門的暗線,他在電話那頭考慮了一會兒,告訴了我們一個名字和地址,讓我們到了大其力,直接找那個人。這個人的外號叫做老鬼,大號叫做廖添丁,在大其力開了一家專營日用品批發的商鋪,專門從國內批發廉價的小商品過來賣。
跟以前一樣,虎皮貓大人又展翅高飛,單獨行動去了。
吳剛是我們下飛機時在機場外面遇到的,因爲大其力已經發展爲旅遊和邊境外貿城市,所以在附近像他這樣的閒人,一般都很多。他們通常都會說點緬語、泰語和含糊的雲南話,口齒伶俐,而且熟識大其力的一切事情。吳剛是少數能夠聽懂普通話的嚮導,從機場到大其力市的路上,他告訴我這都是看中國電視劇學的,他說在中國電視劇裡面,他最喜歡看《西遊記》和《還珠格格》,特別是後面的那一部,他反覆看了十幾遍,連中國的普通話,都是在那裡學到的。
吳剛的口音古古怪怪的,當他說起“憨豬哥哥”的時候,我和雜毛小道愣了好半天。
不過還好,我們只是需要他幫忙指路而已。
大其力市區並不大,說像是國內的小縣城都有些擡舉它,但因爲是邊境城市,所以也比緬北其他的地方要繁華一些。走在小城裡有着濃郁的異國氣息,聽吳剛說這一片生活着將近一百個個不同的民族,看着這些風情各異的建築和穿着,確實也是有一種不一樣的味道。
我們在達洛商業街的附近,找到了老鬼。
這是一個接近六十歲的男人,眉毛掉光,眼睛通紅,皮膚和當地人一樣的顏色,要不是他說着一口正宗的雲南昆明話,我們還真的不敢把他和一箇中國人,給聯繫到一起來。老鬼店子的生意還算大,除了有兩個兒子在幫忙外,另外還請了四個本地人。當我們說是那個暗線介紹過來的(名字就不透露了),他點了點頭,遣走吳剛之後,把我們帶到了後院,沏茶談事。
老鬼以前是雲南的知青,上個世紀六十年代末期的時候,因爲緬甸發生了大量的排華反華大暴動,在仰光很多華人、華僑被殺害,華人團體、學校被查封,這個義憤填膺的少年便和同伴們越過了國境線,來到了靠近雲南的果敢,跟着彭家聲的武裝,一起加入了緬甸人民解放軍。經歷了幾十年的硝煙洗禮,歲月崢嶸,往事如煙,現如今的他,已經隱居在了大其力市這麼一個異國他鄉,討了一個撣族的婆娘,開枝散葉,過上了平淡的生活。
當然,這只是表面的樣子,老鬼其實還有一個身份,就是秘密戰線的一個重要聯絡人。
說明了我們前來的目的,老鬼說他的人確實看到了姚遠了,沒有過關到泰國,而是往北邊的深山行去了,而秦立這個人他並不知曉,還需要繼續查纔是。他的回答並沒有出乎我們的意料,因爲在大其力,一個華人所擁有的能量並不算巨大。當然,如果北上直走,到了第一特區果敢,那就是另說。
這兩天我和雜毛小道一直在討論爲什麼秦立會將顧老闆綁了,然後跑往大其力這個方向來,然而卻一直沒有頭緒。老鬼答應我們,幫我們留意一下秦立這個人,至於跑到北部山區的姚遠,這個他也幫不上忙了。北邊的山區交通閉塞、山巒疊嶂、叢林密佈,衆多民族在那裡生存繁衍,還有各式各樣的割據勢力、區域力量或民族武裝,一旦進入那裡,別說他,就是軍政府,都施展不開手腳。
那是是毒蛇猛獸和山民的天下。
他猶豫了一會兒,讓我們去湄賽河畔找一個叫做差猜的泰國人,這個傢伙是一個情報掮客,整個大其力若說誰的消息最靈通,那一定不是當地政府,而是差猜。他與周邊的各個勢力都保持着良好的關係,並且利益共享,是一個相當傳奇的傢伙。
老鬼說如果我們很急,可以讓他二兒子帶我們去找差猜。
我們點頭,站起來與老鬼握手道別。
老鬼的二兒子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因爲母親的原因,長相跟本地人差不多,只是高一些。他會講漢語,同樣是雲南口音,行事幹練,話也不多,沒有如旁人般好奇地問東問西。我和雜毛小道叫他小廖。我們走着,來到了湄賽河畔的一座院落,小廖在門上輕拍了三聲,然後靜靜等待。過了一會兒,門開了,露出一個絡腮鬍的中年男人,一臉戒備地看着我們。
小廖跟他用泰語交談了幾句,那個男人好像有些不樂意,跟小廖兇狠地呵斥着。
小廖並不怯弱,而是又急速地說了幾句。我們不知道他們到底在說什麼,最後那個男人不情不願地把門打開,把我們請了進去。進了房間,我們才發現這個外面看着清冷的小院,其實有好多人在,好像是一個賭場之類的,這些人都在玩牌。見我們進來,一時安靜了,都扭頭看我們,氣氛壓抑得可怕。
絡腮鬍吩咐了旁邊的一個小弟去通報,過了幾分鐘,那個小弟跑了過來,說了幾句話,絡腮鬍點頭,然後徑直把我們領到房子的最裡間,輕輕敲門。
一個女人從裡面把門打開來,我們走進裡面,只見房間後面一張誇張的大牀,前面有一排竹椅,正中間坐着一個留着鬍鬚的大胖子,而他旁邊,還站立着三個美麗的女人,風姿綽約。這四個女人身材高挑火爆,皮膚白皙,眉目間有着一股異域風情的味道,哪怕是放在國內的夜總會,都可以算得上是頭牌。
這樣子的女人在東南亞,還真的少見呢。
那麼,中間這個胖子,應該就是老鬼口中的情報掮客差猜了。
小廖上前與大胖子差猜交涉了一番,然後這個男人點了點頭,手一揮,絡腮鬍和旁邊的幾個小弟雙手合十行禮,把門關上。然後他用生硬的中文,招呼我們坐了下來。一切妥當,他問我們想找什麼人?
來的路上我們已經把姚遠的照片打印出來,這時便拿出來給他看,並且將此人的身份講明。差猜拿着照片看,眉頭緊鎖,過了一會兒問我們,你們是警察?還是……我們笑,並不說話,他也笑了,說可以,這事情他接了,晚上等他的消息吧,我們問多少錢?他伸出右手,比了一個“三”字。見我們疑惑,他笑了,說準備三十萬泰銖吧。我默算了一下,三十萬泰銖相當於人民幣六七萬塊錢,我們這次前來,提前兌換了四十萬泰銖備用,正好夠了,於是點頭同意。
差猜伸手送客,我們站起來,在轉身離去的一瞬間,我看到差猜的脖子後面,有一個黑色的蜘蛛紋身。
這個蜘蛛紋身青黛如墨,在差猜左肩到脖子處,雖然被衣服擋住了一部份,但是卻能夠隱約看出來。它的紋理幾乎是刻在脖子上的,或者說是一個烙印和傷疤。而這一個紋身,也如同閃電一般擊中了我的心,同樣一副場景的紋身也浮現在我的腦海中——那個出現在李秋陽死亡現場附近、並且不問緣由攻擊我們的女人,身上也有着同樣的紋身。
之前我們只以爲這是一個普通的紋身,然而此刻的巧合,卻讓我們不得不懷疑:這個紋身到底代表着什麼?
和我一樣,雜毛小道也看到了,不過我們都沒有說話,與差猜告別,靜靜地走出了院子。
回去的路上,我問小廖,說差猜脖子後面的紋身,你知道代表着什麼意思麼?小廖說是不是黑色蜘蛛?我們點頭,說是的。小廖左右打量了一下,嚥了咽口水,說既然你們是我父親的客人,告訴你們也無妨,在我們這裡,有一個擁有神秘力量的團體,叫做契努卡,裡面的成員一般都在身上紋一隻蜘蛛。這事情一般人不知道。什麼是神秘力量呢?降頭師你們聽沒聽過?我就是親眼見到過的……
接着,小廖低聲跟我們講起他所遇見的一個真實降頭術的事件,而我則和雜毛小道對視一眼,彼此眼中都有些驚詫。契努卡?莫非差猜和那個狸貓一般的女人,有着緊密的聯繫?
正說着,前面突然傳來了小孩的叫聲,好像很熱鬧的樣子。我問小廖,這些小孩子在叫什麼?小廖仔細聽了一會兒,說:“他們在叫什麼中國女人,中國女人之類的……”聽到這話,我們也往前面走去,瞧一瞧發生了什麼事情。來到一個牛車,一個矮瘦的男人正指着車上的一個女人大聲說着什麼,然後旁邊的人都笑。我一看,頓時一陣無名怒火從心中翻騰而出——這是一個雙手雙腳都被斬去的女人,全身赤裸,就像一個肉蛆一般,在車上蠕動着。
男人手中拿了一個碗,正在跟周圍的人要錢呢。
是中國女人麼?!!
只見這個女人渾身髒兮兮的,身上一片紅一片青,還有好多結痂的傷口和菸頭烙印,她的頭髮結成了一束一束的,油膩膩,將臉全部都遮擋起來。四肢被斬斷之後,傷口處已經癒合,呈現出粉紅的顏色。在周圍人羣輕佻的歡笑聲中,這個女人就像一條骯髒的蛆蟲,在牛車狹小的範圍裡蠕動着,但凡停下來,那個矮瘦男子便拿着一條拇指粗的鞭子,惡狠狠地抽打着女人的下體和胸口。
女人口中發出一聲聲悲哀的嘶鳴,唔唔唔,然而卻說不出話來,我一聽,就知道她的舌頭也被割斷了。
周圍的人羣發出一種病態的喧笑,哈哈哈,然後有幾個男人一邊往碗裡面扔錢,一邊大聲提着要求。
我和雜毛小道的臉色發青,想不到在這麼一個地方,竟然會發生這麼殘忍的事情,而且旁人還習以爲常,這簡直、簡直是泯滅人性!而且最重要的一點是——小孩們好像在喊:“中國女人……”小廖冷着臉,他雖然出生於緬甸,但是骨子裡,卻仍然認爲自己是一箇中國人,有着一個讓他驕傲的祖國。我們完全不顧及旁邊的人,直接擠進了人羣之中,走到了牛車的前面來。
周圍一陣騷亂和叫罵聲,那個女人似乎聽到了什麼,擡起頭來,朝我們看來。
我和這個女人混濁麻木的眼睛對上了,心中一陣巨震。
這個女人年紀並不大,髒兮兮的臉如果仔細看,其實還算是一個美麗的女孩子,她的嘴脣開裂了,全部都是血口子,鼻樑塌了一邊,顯然是被人暴力打得,在左臉頰上還有一道蜈蚣一樣的刀疤……但是這些都不重要,讓我心中又驚又痛的是,我認識這個女人!
時間回到了七個月前,我和雜毛小道乘火車從南方市前往金陵的路上,有兩個女孩子坐在我們對面。
她們一個叫做古麗麗,一個叫做秦雯,都是武漢某大學的學生。
火車上,古麗麗的錢包丟了,爲此我還出動了金蠶蠱幫忙找尋。
她對我千恩萬謝,然後還邀請我以後到武漢,一定要去找她們玩,她可以請我吃當地有名的熱乾麪。當時我們還彼此留了電話號碼。七個月後,這個叫做古麗麗的漂亮女孩,居然像一條肉蟲一般,雙手雙腳被斬去,赤裸着身子出現在異國他鄉的街頭,被這麼一個矮瘦的男人,用鞭子抽打着,當街乞討。
她認出了我來,麻木的眼球轉動,頓時一大股淚水,涌現在她乾枯的眼睛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