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疆蠱事
沒有一點準備時間,我那突然蹦出來的便宜師叔讓我現在就去交易。
地點是南城車站附近的一個大型商場,他警告我,他和我師出同源,想來也能料到他的本事,若報警,他自然知曉,到時候就不是一拍兩散的問題了。我說這規矩我懂,你別亂來就是啦。
其實正因爲我懂,我心裡更加沒底。
他要書,哪裡還有書,那本破書在人間的存在,大概是一堆飛灰而已了。
我坐在沙發上,看着滿房子散落的東西,一陣捉雞和蛋疼。牆壁上的掛鐘一直再走,滴滴答答,當它的分針走了五格,我才站起來,深呼吸,跑到洗手間裡去洗了一把臉,精神稍微好一點,我去把工具箱翻出來,拿出一把略長的瑞士軍刀來,這是我過生日的時候阿根送給我的,據說還是行貨。
我問金蠶蠱:今天我們要去救朵朵了,給力點行不?
金蠶蠱:吱吱吱……
我腹中一陣蠕動,顯然,這個小東西也是十分的焦慮。
和罕有的暴怒……就像這肥蟲子第一次整我一樣的感情。
此去兇險之極,然而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我換了一身方便舒適的運動服,黑色,下了樓,我一邊開車一邊用藍牙耳機給阿根打電話,說今天有事情可能不去店子了,他不在意,說好,沒問題。我沉默了一下,又說:“阿根,兄弟我要是掛了,你知道我家地址吧,錢都轉給我父母吧!”
他沉默了,過了一會兒說,你這是遺言麼?
我說對呀。他着急了,說你是不是碰到什麼難事了?有問題大家一起解決,有什麼事情是想不開的?我嘆氣,說有的麻煩總是要解決的,沒得法子。他沉默了幾秒鐘,說我表哥說的事情是真的?我很鬱悶地說怎麼你們都知道了啊,這件事情到你這裡爲止,不要外傳了啊!
阿根真誠地說:“陸左我知道你不是常人,向來都比我厲害,但是,做什麼事情,有什麼難處,還是別忘了有我這個兄弟在。我能力不行,但是好歹有把子力氣在的……”
我說那肯定的,我們是兄弟呢。說話間,已經來到了超市附近,我跟阿根說有事情先掛了,停好車子,我走下車來四處望,因爲是中心城區,又是極爲繁華的車站附近,人來人往,滾滾車流,舉目過去,到處都是人,那人頭好比沙田地裡豐收的西瓜,一大片連綿。
不同的是,那瓜田綠油油,這裡黑乎乎。
果然是好地方,我在想便宜師叔是不是香港警匪片看多了?我拎着隨身的皮包順着人流往商場裡面走,這裡面裝着一本老版的三國演義,“滾滾長江東逝水”那種,是我以前打工的時候在地攤上淘的,除此之外,還有一本香港風水玄學大師白鶴鳴的《飛星改運顯鋒芒》,兩本書讓我的手提包沉甸甸的,一看就很有分量。
來到了三樓的日常百貨專賣,我站在電梯出入口那裡等,過了一會兒,有電話進來了,我接通,傳來了我那便宜師叔低沉的聲音:“你包裡面裝着書?”聽到這一句話,我就知道他一定在某個角落,偷偷監視着我。我點頭說是,然後他說讓我把包放在公共寄存處。我說不行,我要確認朵朵安全了才能給你。
他笑,說好啊,我現在就把她放出來給你看?
我曰,白天把朵朵放出來,不是要這小鬼頭的命麼?我心中大罵這傢伙的狡詐,但是嘴裡卻寸步不讓,說我要見到瓷罐娃娃,確認朵朵無事了,纔會把書給你。他沉默了,過了一會,他說好,那麼我們換一個地方吧。我心一跳,問到哪裡去?
他說這裡人太多了,你去附近的XX酒店開一間房,我們叔侄倆好好聊一聊,你也可以驗證一下你的小鬼是否安好。不過,從現在開始,把手機扔進你旁邊的那個垃圾桶裡,不要再打電話了。我說這個可以,不過我怎麼聯繫你?
他說不用,他來找我。我揚起手中的手機舉了一舉,給他看到,然後放到耳邊說:“叔,這手機卡里面還有好幾百塊錢的話費呢,我把手機扔了,卡留着好不?”他沒想到我這麼說,一時語塞,爾後催促道:“你他瑪的快一點,磨磨唧唧的……”我掛了電話,把手機卡拿出,攥在手心裡,把剛買不久的手機扔掉,坐着電梯下樓,出商場右轉,直走幾百米到了XX酒店。
我知道這便宜師叔這個時候,定然在我後面尾隨着,於是我一邊跟酒店前臺說話,一邊代入他的角色去想問題:之所以在車站附近的商場交易,是因爲這裡人多、四通八達,一拿到手立刻就可以乘長途汽車離開;那爲什麼又要開房交易呢,顯然他已經確定了我拿着破書,決定勝券在握了——之前不敢直接找我,就是怕我吃軟不吃硬,用感情來逼迫,成本最低。
我該怎麼辦?我捫心自問,這老鬼常年浸淫巫蠱之道,自然比我這半調子要高明幾分,我雖然不知其來歷,但是想一想能夠指揮一羣蒼蠅的人,那是怎樣的老棺材?——這件事情也提醒我,時刻注意身邊的耳目。我辦完手續,拿了房卡,來到電梯間。
隨着門“叮”地一聲關上,我用最快的速度從手提包裡拿出一個手機(這手機是我六月份換手機之後扔家裡的,剛纔我隨手帶出),老款諾基亞拆裝簡單,一開機,我立刻給阿根打了一個電話:“阿根,我說你記,我現在在南城車站200米處的XX酒店1104房間,十分鐘後我沒有給你打電話的話,立刻報警……”
我話還沒說完,11樓已經到了,我立刻掛了電話,把這手機給扔到了垃圾筒裡。
我進了1104房間,門沒鎖,坐在牀邊緣等着便宜師叔的到來。
牀墊很鬆軟,被子是潔白的、帶着蕾絲邊的那種,想來找個女士一起在這兒滾牀單,肯定是一樁美事,可是我此刻卻陷入了對未知的恐懼中。我腦海裡出現了各種念頭,比如我埋伏到門口,門鈴一響,我猛地拉開,一個“三皇沖天錘”轟爆這狗曰的腦袋;又比如我讓金蠶蠱在門口等着,直接給他下蠱毒,到時候有了威脅,大家彼此就有了顧忌;又比如……
然而我坐在牀邊,卻一動沒動。
直覺告訴我,待着別動,比做什麼小動作都要好一些。我面對的不是一個普通人或者窮兇極惡的歹徒,而是一個擅長蠱毒之術的老油條,他奸詐、陰毒、深悉人心,就像潛伏在草叢裡面的毒蛇,不到最後一刻,不會露出自己的爪牙——恰如猛虎臥荒丘,潛忍爪牙苦受。
幾分鐘之後,門被推開,腳步聲幾近於無。
我擡起頭,只見套間轉角處出現了一個瘦小的身影,這是一隻猴子,它的體型只有小貓那麼大,臉頰、胸脯和四肢內側均爲深橙色,背部爲紅褐色,黑色的尾巴有白尖,佝僂着身子竄進來,頭和身子長二十多公分,尾長三十公分,不似平常猴子。
它朝着我齜牙咧嘴、表情凶神惡煞,吱吱地叫着。我站起來,它嚇了一跳,往後騰空躥去。我順着它的身影,只見到它跳上了一個男人肩膀。
這時候,門才傳來一聲鎖門聲。
當真是神出鬼沒,我看着眼前這個男人,他的皮膚很黑,臉型輪廓像是東南亞那邊的人,年紀約摸有50歲上下,左眼眉毛上面有一顆大大的黑痣,人很醜,他在冷笑,嘴一動一動地,我仔細看,原來是在嚼檳榔。見我站起來戒備地望着他,他伸出手撫摸着猴子的黑黃毛髮,眯着眼睛說:“我本以爲你會耍一些小動作,沒想到你還挺自覺地——很好,我喜歡你這種有自知之明的年輕人。”
他的眼一眯,我感覺這眼神尖利,就像破碎的玻璃渣子。
我深呼了一口氣,說道:“瓷罐帶來了沒有?”他從隨身帶着的一個布袋裡面掏出了裝着朵朵的瓷罐娃娃,平擺在手上,前伸,說:“書呢?”我走到窗前把窗簾拉上,房間頓時暗了下來,我輕喚:“朵朵,朵朵……”朵朵沒有出現,而那男人臉上則浮現着莫名的笑容。
我說你幹了什麼?他聳了聳肩,嘴角一抽動,瓷罐娃娃立刻飛出一道白線,朵朵出現房間裡,見到我,跑過來依依呀呀地張嘴,緊緊地抓着我的衣襬,躲在我後面,像一個受驚的小獸,精緻的小臉上寫滿了恐懼。
他平擺雙手,說:“看看,我只不過是想告訴你,控鬼之術,我比你精通,所以你不要玩什麼花樣,來,把書給我,我們兩銷!”我一直盯着他的眼睛,當他說到“我們兩銷”地時候,眼神不自然地往旁邊瞥去——這表現實在否定自己說的話語。
心情跌到了谷底,這狗曰的,不會是想要殺人滅口吧?
我把緊緊抓着的皮包往前伸,他手一翻,我看見這傢伙手上的顏色明顯比露出的胳膊部分顏色不一樣,顯然是戴上了肉色剝皮手套,這傢伙真夠謹慎的。我們兩個相隔一米,他接過了我的黑色皮包,而我也拿過瓷罐娃娃,手指一觸,我立刻就感覺到一陣灼傷刺痛之感,感覺身體裡面爬進去了幾隻細小的火螞蟻。
我眉頭一皺,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說:“你敢給我下蠱?”
他收過皮包哈哈一笑,說傳說金蠶本命蠱百毒莫進,我倒是很想看看。
我中的是癲蠱,中蠱毒之後,半日發作,人心昏、頭眩、笑罵無常,飲酒時,藥毒輒發,人癢難耐,忿怒兇狠,儼如癲子。這是小兒科,往日兩廣之人常用,最普通的治法是嚼用檳榔,即可預防或緩解。我見着他一副成竹在胸、掌控場面的表情,心中大憤卻無奈,惟有讓體內的金蠶蠱忙着解毒,以免毒入腑臟,用布包好瓷罐,腳步移動着,說我可以走了麼?
他伸手攔住,說等等,你驗了貨,我可沒有驗貨。說完他低頭把皮包打開,翻看時,他肩膀上的那隻袖珍猴子一直瞪着我,警戒得很,而我的右手已經已經抓住了褲兜裡面的瑞士軍刀。老傢伙翻了一下,拿出兩本書,草草瀏覽,擡起頭,眯着眼睛說書呢?書到哪裡去了?我強作鎮定地說不就是在你手上麼?
怒氣在第一時間填充了他的眼睛,我感覺他的晶狀體瞬間變成了紅色。
“你竟然有狗膽來騙我?!”他憤怒地狂吼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