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重新恢復意識的時候,第一感覺是腦子都快要炸開了。
劇烈的疼痛感喧賓奪主,佔據了我所有的知覺,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才聞到了有陳腐潮溼的氣味,它在我鼻間縈繞,揮之不去;耳邊也傳來了一聲又一聲的呼喊聲,剛開始還是很遙遠,如同在天邊,這會兒終於聽清楚了:“陸左哥,陸左哥,你快醒過來啊……”是雪瑞,她帶着哭腔的呼喊聲,一下子將我的意識完全喚醒。我睜開眼來,入目處是一片昏暗,還有雪瑞流滿眼淚的精緻小臉。
“陸左哥,你終於醒了?”雪瑞見我醒轉過來,高興得要命,緊緊抓住了我的胳膊。
我的意識終於恢復了正常運轉,這才發現我正躺在地上,身下墊着一張破爛的草蓆子,而我的頭則枕在雪瑞的大腿上,軟軟的,有一股女兒家的香氣在,讓整個房間裡的空氣都變得清新了一些。是的,沒錯,這裡是一個房間,準確地說應該是一個牢房,而我和雪瑞,則成爲了階下之囚。
我想張口說話,然而張開嘴巴,卻感覺喉嚨火辣辣的,竟然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雪瑞連忙把我的頭平放在地上,然後跑到一邊去,過一會兒,她捧着一掬水,送入我渴得冒煙的嘴裡。雖然這水同樣有一股陳腐的古怪味道,然而我卻甘之如薺,覺得這水彷彿給我注入了足夠的生命力。一掬水喝完,我終於能夠開口說話了:“雪瑞,我們這是在哪裡?”
雪瑞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事實上我問的這個問題純屬廢話,她問我有沒有感覺好一點?
我點點頭,她笑了,笑容就像最純淨的山泉水,比那夢中的天使還要漂亮。
她告訴我,我被一個黑衣勁裝的男人擊暈之後,她抗爭了一下,就束手就擒了。我們被捆着,帶到了這個地牢裡面來。這個地牢在哪裡呢?雖然他們給薛瑞蒙上了眼睛,然而讓他們沒有想到的是,薛瑞並不是靠眼睛來識辨萬物,而是靠天師道北宗高人羅恩平給她開啓的天眼。
我們是在望天樹林盡頭處,一個密林掩蓋的大山之中。這座山被人爲地掏空,空間廣闊。薛瑞告訴我,這個地方有很長的年頭了,而且她還看到了牆壁上有很多日文的標識,所以她推測這裡有可能是當年日軍侵略東南亞的時候,留下來的地下基地。連山前的那一片望天樹,也許都有可能是日軍移栽過來的,畢竟望天樹在此之前,僅僅只分佈在西雙版納的補蚌,和廣納裡新寨至景飄一帶的20平方公里範圍內。
至於日軍爲什麼會在這既非交通要道、也不是城鎮中心的大山裡偷偷修建軍事基地,而且還沒有被人知曉,這就不得而知了。上一次世界大戰,至今已經過了六十多年了,歷史被歲月塵封,而這裡則迎來了它新的主人,一羣穿着長袍的土人。他(她)們操着泰語、緬語和英語,與旁人交流着,在薛瑞路過的地方,每一個人都像是大地的主人,用蒼鷹一般寥廓的眼神看着她和我。
牆壁上有電燈,但是早就已經廢棄不用,有熊熊的火焰在跳躍,燃燒着松油。
接着,我們就被送到了這裡,一個不足十平米的囚室。
所幸的事,他們並沒有將我和雪瑞分開。
而我,已經暈過去十個小時了。
雪瑞告訴我,這裡是她所見過最恐怖血腥的地方,每一寸土地上都流淌着鮮血,每一個角落都有冤魂和亡靈在哭訴、在吶喊、在哀嚎……這是一個恐怖之地,正直的人會變得齷齪,純潔的人會變得骯髒,善良的人會變得惡毒,所有一切的美好,都會變得醜陋不堪,讓人心生唾棄。
只有天生邪惡的人,纔會愛上這裡。
我這個時候已經倚牆而坐,打量着這間牢房,三面都是堅硬的石頭,特別是背後這一塊,更是巨大的山體;而在我對面,則是一扇柵欄式的門,柵欄是金屬的,或許是鐵,有微微昏黃的光線從門中透過來——這種門能夠讓巡視者很容易看到裡面的囚徒在做些什麼,並且能夠隨時採取行動。
門的對面,也是和我這樣一般的牢房。
而這房間裡面,則就簡單很多了,門口處有一個廣口粗瓷缸,身下有一張破草蓆,除此之外,再無別無——等等,在角落陰影處的那個小罐,是夜壺麼?好吧,從它散發出來的尿騷味,我可以肯定是夜壺了——如此簡單,家徒四壁。
而且,除了這一身衣服,我們所有的東西都被沒收了。
我嘗試着站起來,然而渾身無力,連腿都提不起來。這種虛脫感讓我很詫異,我雖然在與那黃金蛇蟒搏鬥的時候耗盡了力氣,但是還不至於如此吧?我看向了雪瑞,她苦笑着告訴我,我在進這牢房之前,被灌了一種刺鼻的綠色草汁,也許是那草汁藥水,讓我全身乏力的吧?
我心中又泛起了一陣國罵。
不過人在最倒黴、最困難的時候,總是要往好的地方想,比如他們居然把雪瑞安排跟我同一個牢房,而不是分開關押;比如灌藥水的時候,薛瑞用秘法將那一口水存留在喉間,隨後又將其催吐出來,雖然多少也吸收了一小部分,但是影響並不算大;比如……肥蟲子還在。
作爲我陸左出道以來的第一殺手鐗和頭號馬仔,有金蠶蠱在,那麼一切都還沒有絕望。
我嘗試着呼喚金蠶蠱,這傢伙立刻給予了迴應。我被擒住的時候,它正好在我左腿處與那侵蝕的毒素作鬥爭,那毒性太過爆烈,而且還蘊含着一定的怨力詛咒在,即使以肥蟲子只能,也不能夠分心二用,只有一心一意地解毒。隨後它見我沒有危險,而這基地之中又是危機重重,它便蟄伏下來,等待着我的決定。
金蠶蠱聰明,但它畢竟不是人,很多突發情況的判定,它都是需要我的命令。
而此刻的金蠶蠱則停留在我的胃部,將那綠色草汁給吸食出來,幫我緩緩地恢復體力。金蠶蠱是毒中行家,通過意識,它給我傳遞過來這草汁的效果:能夠催化大量的肌酸,讓人渾身疲憊,精神痿靡不振,昏昏欲睡,沒有什麼思考能力,渾渾噩噩地過活着,以及……
我大概等了半個多小時,才勉強恢復一些體力,站了起來。雪瑞告訴我這個牢房裡面,因爲氣味和環境太差,大概兩小時纔會有人來巡邏一次,於是我走到了柵欄前面,手摩挲着這鏽跡斑斑的鐵欄杆,能夠感覺到歲月已經將它的堅硬,給泯滅到了極低的程度。
然而,這些依然不是一個服用了綠色草汁之後的人,所能夠撼動的。
我站在牢房的門前半分鐘,然後我看見了一個人。
這是一個盤腿而坐着的人,就在我們這個牢房的斜對面。他默默地坐在水罐旁邊,口中不斷地蠕動表明了他是一個正常且清醒的人,昏黃的油燈由於角度的關係,只有一縷光照到他帥氣俊朗的臉上,雖然上面有些瘀青,但是並不損他的氣質,反而有一些殘缺的美麗。他之前一直閉着眼睛,而當我站在了牢房門口的時候,他睜開眼,眸子裡的光芒閃閃發亮,接着嘴角擠出了一絲笑容。
這笑容很扭曲,但是我想我應該跟這個老熟人打一下招呼。
“好久不見了,加藤君,你怎麼有雅興,跑到這個小地方來啊?”我笑盈盈的,看到這個小日本子眼角一片瘀青,即使我也好不了多少,然而仍舊是十分愉快。
加藤原二平淡地點了點頭,說:“陸左君,同是天涯淪落人,何必前來取笑我?”
他說了這麼一句話,我就真的沒有臉嘲笑他了,說多了就變成了口舌之爭,浪費氣力。於是我便收斂起了心情,問他的同伴在哪裡?他答我:“青山處處埋忠骨,天涯何處不留人?人生來這個世間,便是受苦,歸去黃泉,其實也是一種幸福……”他這麼說,我便知道他手下許是死光了,然後在這裡裝波伊呢,於是點了點頭,不再說話。
然而卻有人受不了他的文酸,在一旁出言諷刺:“小日本,學不像我中華文化,就不要胡亂裝,好好說話不行麼?”
這聲音是從我隔壁不遠傳過來的,我一聽就樂了,竟然是姚遠。
沒想到他前天晚上半夜從我身邊溜走,逃之夭夭,然而兩天不到的時間,我們又再次見面了,果然是有緣啊。我急忙跟他打招呼,問他是怎麼到這裡的?真巧啊!姚遠在那邊苦笑,說:“巧個屁,這一大片地界,都是薩庫朗(音譯)的地盤,當時就是看着你倒黴,我才跑的。結果沒轉出幾道彎,還是被抓到這總部來了……不過你倒也是厲害,剛剛被擡進來時跟死豬一樣,現在卻能夠爬起來了!”
我正待說話,突然左邊傳來一陣鐵門碰撞的聲音,趕緊縮回裡面來。
有人粗魯地喊着話走了進來,過了一會,來到我們牢房門口,朝裡面看了一眼,然後放進來一個盆子,說開飯了……發完飯,那人離去了,我等了一會兒,感覺肚子餓得難受,走過去一看,是四塊煮熟的肉和一些黃色的稀飯水,高興地伸手去拿,突然雪瑞尖着嗓子叫住了我:“不要、陸左,那是人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