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具禿頭殭屍,並沒有尋常所見的糉子身上那股腐爛的氣息,它的周身毛孔緊縮,外覆屍油成蠟,看着就是個乾巴巴的屍體,但是一眼望去,卻有一種人形臘肉的感覺。它的眼睛已然封蠟凍結,睜不開來,不過卻能感知,一從墳冢之中躍出,絲毫不做停留,便朝着身後的黃鵬飛和白露潭襲去。
作爲茅山嫡傳弟子,黃鵬飛自然也是見過不少糉子,茅山養鬼術聞名道內,他哪裡會懼這個猴子一般的小老太太,手腕一抖,劍花挽得雪亮,一大篷,便朝着襲來的禿頭殭屍捲去。
他剛纔誤襲同事,雖然並無大礙,但是卻因爲迷惑不明,被我們給鄙視了,心中窩着一大股火,無法渲泄。此時跳出這麼一頭殭屍,自然成了他的出氣筒,出手便下重招,想着一劍便削下這殭屍魁首,逞一逞威風,也好挽回一些顏面纔是。
哪知這快過風般的一劍,並未刺中,落了空,那頭殭屍有着尋常同類所不能比擬的敏捷,頭一偏,果真就像一個大猴子般,朝着黃鵬飛一巴掌拍來。
黃鵬飛不愧是名門子弟,劍勢未老,手腕迴轉,擋在了這爪子之上。然而這一抓雖然被擋住了,但是上面傳遞過來的力量,卻洶涌澎湃得很,將根本沒有多少防備的黃鵬飛給一下子,往後拍飛,砰的一聲,後背重重撞上了那棵老槐樹,菊花生冷,眼睛眉毛都擠成了一團。
按清朝袁枚《子不語》中對殭屍的分類,共計有白僵、黑僵、跳屍、飛屍、屍魃、屍魔(王)這六等,後兩者只存在於神話傳說中,而四級飛屍,我曾在家鄉青山界的耶朗祭殿中見過。當時感覺簡直就不能對抗,倘若不是楊操請神,上了我身(此說法有待商榷),估計我們所有人,都妥妥的掛掉了。
不過見這一頭,感覺實力頂多就介於跳屍至飛屍之間的存在——這還得多虧了此處乃聚陰匯元的鬼城養屍地,密林遮茂,一棵老槐吸足了陰氣鬼靈,淬鍊身體,這才得來。不過即使是如此,也是十足的厲害,最重要的是它似乎有智慧,一刻也不停歇,朝着黃鵬飛又跳躍過去,揚手就是一抓。
這傢伙的爪子不知經過多少年歲月的生長,又黑又尖,比那鋼鐵還要硬實。
一道白影閃過,白露潭擋在了黃鵬飛身前,她的頭髮往上面漂浮豎立,眼睛幽綠,顯然是在短暫之間,請神附體了。集訓營已過半年,白露潭竟然能夠在瞬間請神成功,顯然是已經得到了不少好處,功力精進。她與那老嫗對拼一記,兩者都朝着反方向跌落,白露潭摔倒在地,臉色煞紅,朝我們求救:“陸左,快來救我們,難道你想作壁上觀,見死不救麼?”
他說這話的時候,我已經和楊操都衝到了草叢中去,而雜毛小道則和司機老姚、嚮導把受了重傷的田師傅,緊急往車裡面搬進去。
石超在發愣,有些懵懂。
我衝了十來步,沒曾想身形一滯,感覺有東西將我的腳給緊緊抓住,不讓前行。我本來以爲是草梗絆到,使勁一拉,竟然拔出了一隻腐爛的手來。這隻手差不多隻剩下了白骨,骨縫間填充得一些爛肉、泥土和草屑,那十指,將我的大頭皮鞋抓了個牢靠。
也就在這一刻,我的另一隻腳的腳踝處,也被這麼一隻爛手給抓住,上面傳來了巨大的力道,使得我難以前行寸步。
我的身體本來在急速奔跑,這一阻攔,上身的慣性還在向前,於是整個人,便重重跌倒在地。
我的下巴着地,重重磕在了泥土之上,草汁飛濺入口,一股子泥腥味,直衝入我的鼻子裡。
我摔了個大馬趴,五體投地,正想爬起來,立刻感到身子被七八雙手給緊緊抓住,不得動彈。我心中暗叫不好,往日聽說包坳子的名頭,重要的就是萬人坑,人疊人地埋着,不知死人有多少。我本來並不介意,因爲死了太久,全部都是一堆骨頭,而靈魂倘若沒有屍體寄託,根本就寄存不了多久——一堆骨頭,有什麼好怕的?然而我卻忽略了一個事實,倘若這些靈體匯聚,糾結成了一個龐大的意識體,確實可以忽略掉那陰風洗滌,世界排斥。
在道家的體系中,這種意識體,又被稱作鬼王。
當然,這只是猜想。
全身被束,我自然不能坐以待斃,回想起慧明和尚使用九字真言的意境,深吸一口氣,我口喝一聲“臨”,遇事不動容,讓自己快速冷靜下來,這才發現那些手全部都是從地下的泥土草皮中伸出,一隻手我自然不懼,但是這七八隻,卻讓我一時間,難以動彈。我屈膝,以膝蓋爲支點,用勁,將自己活動起來,幾秒鐘後,已有三四隻手被我擺脫,正當我得意之時,我腦袋前方几十公分的泥土裡,突然出現了動靜。
我眼睛剛往那裡一看,只見一蓬泥土被頂出,接着一個腐爛的頭顱轟然衝出,朝我張口咬來。
啊——
這驟然出來的死人頭將我嚇得半死,猛一縮頭,避開了這東西的啃咬。然而它並沒有放棄,探出半個身子,臘化的臉頰上根本沒有什麼好肉,因爲脫水,嘴脣外翻,露出一口又黑又潮的爛牙,朝我咬來。
我的身子一緊,剛剛擺脫的身體頓時又被十來雙手緊緊摟住。
我的脖子離那個散發着惡臭的腐屍之口,只有一拳之隔。
然後,這腦袋被一隻布鞋給踩中,重重地碾壓進泥土裡,濺起許多黃色的屍水來,灑得我半邊臉都是——是雜毛小道及時趕到,他一腳把這頭顱碾爛,然後出劍如風,將纏着我的那些鬼手,全數挑中。他這雷擊桃木劍,專克妖邪鬼魅,上面蘊含的純陽雷意,讓這些鬼手如遭電擊,紛紛撤開。
我早已被壓制得火冒三丈,一得解脫,立刻躍起來,擡腳就朝着那些尚未縮回地下的腐手踩去。
雜毛小道的劍,已然點向了我身旁三米處同樣被困的楊操身上。
這時我纔有時間往四處張望,只見這整個一片草叢,黑暗中,已然出現了好多佝僂的身影,影影綽綽的,正朝着我們緩慢走來。這百鬼夜行的場面,讓人看着就不由得毛骨悚然,而白露潭和黃鵬飛兩人,已然被那頭老嫗和十幾頭腐屍給纏住。這處地方,果真是個恐怖的養屍地,我們不敢再往前行,揮手高喊,讓他們兩人朝我們這邊突圍,我們在這裡接應。
那墳冢之中爬出來的老嫗兇猛,黃鵬飛疲於應付,便點燃一道符籙,朝我們這裡拋來,頓時一道青光直入,如同一道棧橋,周圍的腐屍紛紛退卻,黃鵬飛叫上白露潭,兩人趁機朝這裡飛奔。
雜毛小道看到這符,不由心疼得一通罵,說狗日的,真的是崽賣爺田不心疼,李道子的“鵲橋旁顧”符,竟然被他用來跑路?
說話間,黃鵬飛健步如飛,已然越過我們,絲毫不做停留,朝着車子那邊跑去。
白露潭跑得稍慢,被那老嫗殭屍給糾纏住,跌跌撞撞地跑到我們面前,大聲喊走。我見她雖有神力氤氳,但是神志清醒,倒也並沒有失去意識,笑了一下,祭起震鏡,一聲“無量天尊”,將這追逐上來的老嫗殭屍給定住身。我們周圍的土地不斷有手冒出,眼巴前的敵人,便有幾十個,天知道這地下怎麼會有那麼多沒有腐爛完全的屍體,我們也不敢力敵,去擴大戰果,只是小心着腳下,邊跑邊退。
退到車子旁邊,只見司機老姚正坐在駕駛室裡緊張地啓動,然而不知道爲什麼,就是點不着火。
我們都跑了回來,圍在車子的旁邊,看着上百號白僵、黑僵級別的腐爛殭屍,在那老嫗殭屍的帶領下,從樹林裡、草叢中、公路盡頭……四面八方,團團圍將上來,不由得心中煩憂。在這裡的,沒有一個是平庸之輩,只是蟻多咬死象,這麼多的腐屍,要是被咬上一口,那可真就麻煩了。
我與雜毛小道肩並肩,打量着這些恐怖噁心的殭屍,問他剛纔那雷陣還能不能佈置,再打一通,倒也無妨。
雜毛小道呸了一口,說你以爲引天雷佈陣,這東西,說來就能來啊?沒有十天半個月的累積,這雷擊桃木劍裡,是根本就沒有多少雷電聚集的——即便是剛纔,那讓我都控制不住的雷網,全託了那空間的環境和氣候,跟我的實力,沒有多少關係的。
我們沒說兩句話,那老嫗殭屍已然嘶嚎起來,不知死了多少歲月,它的聲帶早就毀壞,使得這嚎叫聲,像指甲刮過玻璃一樣刺耳。車外五人,這老東西誰也不管,就朝着我衝過來。雙手高揚,十指尖銳,由上而下地刮過來,像兩道颶風。
在它的身後,我們的周圍,至少圍上了近兩百多號殭屍,相互擠壓着,像領救濟糧的災民,朝着我們這邊洶涌而來。
這麼大的場面,跑不掉,唯有戰了!
這個時候,誰也藏不了私了,我捏緊雙手,踏前三步,惡魔巫手瞬間點燃,與那頭老嫗,數百殭屍的領導者,兇猛地對撞在一起。我的右手錘在了它的胸口,而它的指甲則劃破了我的胳膊。
接着,一陣磅礴的力道從對手的雙掌之上涌來,我腳步不穩,不由得騰空而起,越過汽車,朝着對面的屍羣之中,跌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