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在靠石門出口處的一片破爛棺材木堆中,找到了小瀾還散發着餘溫的屍體。
與旁邊一個邪靈教衆碎成了四五坨的肉塊相比,她算是幸運的,僅僅只是胳膊上有着幾道擦傷的口子,先前臉上的血污似乎被張小黑給處理過了,露出一張白淨秀美的臉龐來,安靜祥和,雙手捧心,彷彿在沉睡一般。
看到小瀾的這幅秀美模樣,雜毛小道凝結如冰的臉上變得更加鐵青。
他單腿跪倒在地,緩緩地將頭埋在了雙手裡面。
以我的角度,完全看不到他當時的表情,只見他削瘦的雙肩在不斷地抖動——在我的印象中,跟前的這個兄弟向來都是一個沒心沒肺的二皮臉形象,或者說沉着內斂,幾乎沒有在我面前流露出悲傷痛苦的神情,天大的事情,哈哈兩聲,一笑而過。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看來這一次,他是真的傷心了。
對於這個傢伙的過往,我瞭解不多,只是大概知道小瀾長得跟他師父陶晉鴻已故的孫女很像,而雜毛小道似乎又跟那個青梅竹馬的師侄女兒,有着一段很深的感情,而至於他和小瀾的交往,完全就在我的視線之外。
說起來,雜毛小道的性格跟我很像,有時候命都可以給,就是不會跟人分享自己的傷心往事,以及一些年少時光的情愫。我雖然平日裡也是有着熊熊燃燒的八卦之心,然而此刻卻並沒有說話,而是默默地站在一旁,看着雜毛小道盡情宣泄自己內斂的情感,感受着這個兄弟那像洋蔥一樣溫柔的心。
我們兩個一站一跪,靜靜待着,因爲我們就在通道附近,所以不斷地有着人來人往,然而這些宗教局的成員都是形色匆匆,忙得幾乎都要飛起來。
林齊鳴、董仲明等與我們相熟的七劍本來還待上前打招呼,結果看到這幅場面,都沒有過來,將這私人的空間留給了我們。也有不認識的,比如那個傲氣青年和其他人,不過他們朝我們這邊看來的目光,也都是崇敬的神色。
我估計他們或許都已經知道了我和雜毛小道的身份,不過修行者的世界是很現實的,你的實力比別人強,就能夠收穫到尊敬,即使我們在名義上,還都是在逃罪犯。
雜毛小道是一個很有自制力的人,在沉靜了五分鐘左右的時間過後,他擡起頭來,眼圈紅紅的,眼淚都已擦乾了。他咳嗽了幾聲,似乎想要緩解這尷尬,然後故作輕鬆地跟我說道:“小毒物,不管怎麼講,小瀾畢竟是我們事務所的員工,她死在這裡,我們也是有責任的。這些喪葬費、撫卹金以及其他精神損失費,事務所也是要出的……”
聽到他用控制不住的顫抖聲音,跟我一本正經的談及後續事宜,我不由得一陣神傷,勉強笑了笑,說無論如何,小瀾永遠都是我們事務所的人,至於這個事情,你也是老闆,多少你都可以說了算——不過有一個問題,小瀾既然是邪靈教派過來的臥底,那麼她很有可能就不會用真實的姓名和檔案,那麼表格上面的家屬,也許都是不存在的——至少我沒有聽說過小瀾還有一個弟弟。
我的話語讓雜毛小道好是一陣沉默,又過了一會兒,他輕輕嘆道:“唉,盡人事,聽天命吧。”
這時雪瑞也已經忙完了,跑過來,瞧見小瀾安詳的屍體,儘管知道小瀾便是邪靈教安插在我們內部的奸細,但想起了這一年以來朝夕相處的美好時光,都不由得潸然淚下,豆大的淚珠順着臉頰滑落,傷心不已。
我們三人在這裡默默流淚,朵朵、小妖和吉娃娃在旁邊守着我們,這時候大師兄快步走了過來,聲音洪亮地招呼我們道:“哎,都圍在這裡幹什麼呢?走吧,我們出去,偉相力的老闆緊急從對岸趕過來了,我們要跟他談一談……咦,陶陶?”
看到地上的這個女子,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大師兄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露出見鬼一般的神情,大聲叫道:“不可能啊,她明明……”
他的聲音變得細小,蹲下身來,將手掌貼在了小瀾的腦門之上,閉上眼睛仔細感受,過了一會兒,他說道:“這個女人沒有什麼修爲,剛剛死去,是三陰化神掌,一掌致命!嘶,是誰這麼狠毒?”
我看着餘佳源用硃砂桃木劍刺着王姍情的腦袋跑過來,指着那個美人頭兒淡淡說道:“是她,閔魔新收的弟子,王姍情。”
“這假冒僞劣的控屍降?”大師兄一擺手,餘佳源將美人兒腦袋拋過來,那東西還沒有徹底死去,一脫離桃木劍,張開嘴巴便要咬,大師兄接過來,啪的一巴掌,抽得這鬼東西暈頭轉向,目光呆滯。
大師兄摸了摸王姍情光潔的額頭,耳朵不停地在動,幾秒鐘之後,他口中喃喃自語道:“奇怪啊,怎麼回事呢?”他話不停,回頭問道:“這個女孩子是誰?”
董仲明上前輕聲回答道:“張君瀾,茅晉風水事務所的前臺接待。不過此時她出現在這裡,應該是有着其他的身份。”大師兄看着平躺在地下的小瀾,嘆氣,說唉,其實我早應該到你們事務所去看一看的,不然也不會錯過……
感傷之後,他沒有再說話,只是重重地拍了拍雜毛小道的肩膀,然後帶着一羣人離開。
董仲明對被拍得差點跌倒的雜毛小道和旁邊的我說道:“我們走吧,很快就會有專門的人員過來清理現場。”雜毛小道點了點頭,但是並不理會董仲明的話語,而是彎下腰,俯身將小瀾給抱起來,然後朝着門外走去。
我跟在他的後面,問他要不要幫忙搭把手,他搖頭,說不用了。
我們跟着人羣往外走,看來大師兄的人馬已經完全控制住了場面,一路上燈光明亮,陸續有帶着頭套的人被宗教局的人押送出去,我試着找了一下,沒有看到我的那個高中同學楊振鑫,不知道他是死在了石廳裡面,還是被抓捕了,又或者,這小子命大給逃了出去。
餘佳源跟在我們旁邊,給我們介紹,說這個工廠的地下有一處難得一見的地煞,名曰黑鸞煞,被邪靈教人爲的改造過後,就變成了之前的那副樣子,一旦驅動起來,外面依然如常,但是許進不許出,大部分人最終被困在了那一口一口的黑木棺材,流血而死。
他說完這些,沒有跟我們說更多的事情,只是陪同我們行走。
過了血池,到了之前我們下來的那個通道口,我看到姜鍾錫大師、吳萃君和老莊三人正在跟宗教局的工作人員說些什麼,似乎還起了爭執,不過當看到我們陸續而出來的時候,姜老頭兒朝我們揮了揮手,高聲叫小夥子,你們沒事吧?
我們迎上去,搖頭說沒事。問起他的女徒弟張靜茹,姜老頭兒說被送出去救治了,他擔心我們有危險,所以沒肯走。
我點頭道謝,看到旁邊的吳萃君,她的關切之情倒少了許多,反而顯得有些惶惶。
我知道這是因爲她身上被雜毛小道動了手腳,所以纔會擔心我們都掛點了,沒人給她解藥。剛剛經歷一場生死,大難不死的我對這些反倒是顯得特別寬容,笑了笑,也不說話,與他們寒暄兩句之後,然後重新回到了地面來。
眼看就要出廠房了,我將累得一塌糊塗的兩個朵朵給召回來,不讓她們出現在普通人的視野裡,免得引起驚慌。順着廠房的過道行走,此間燈火通明,在這明晃晃的燈光之下,連影子都稀疏,早已不復之前的那種陰森恐怖之情景。
很快我們就來到了員工出入口,旁邊有一具屍體,蓋着白布,不過我也知道這是死去的小雷。
看着大師兄帶人從門口魚貫而出,我卻停在門口,久久沒有敢邁步。過了好一會兒,雜毛小道在後面催促,我才深呼吸,擡腳出去,沒有罡風,沒有深淵,沒有所恐懼的一切,只有初夏的一縷光亮,從天際越過一憧憧廠房和高樓,緩緩照在我的額頭,晨風吹拂臉龐,無比溫柔。
此時天色已經矇矇亮,在廠房的周圍的道路上有十多輛車,差不多三十多個偉相力的保安在我視線以內,維持秩序,不讓員工靠近,而我看到大師兄朝着一個謝頂的矍鑠老者走過去。
那個人我也時常在新聞上面見過,知道是偉相力的老闆。
我們出來以後,立即有醫務人員圍上來察看傷情,雜毛小道只是受了一些內傷,而我的賣相則頗有些悽慘,血肉模糊的,嚇得那些醫生趕緊推着擔架車過來,將我按倒在上面,我沒所謂,安然從了,不過雜毛小道卻有些不肯將小瀾放下來。
一番爭執之下,董仲明跑了過來,告訴他,說張君瀾的屍體陳老大特意囑咐了,由宗教局的人帶走。雜毛小道瞧了一眼遠處正在與人交談的大師兄,正好碰到他回過頭來,點了肯定,老蕭這才作罷,將小瀾交給了董仲明。
我看着董仲明將小瀾小心翼翼地放入一輛貼滿符文的黑色商務車中,心中不由得疑慮:大師兄這是要幹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