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晉鴻統管茅山半個世紀,其間經歷了新國度無數變革,幾經蟄伏與復出,最終將茅山宗經營得與龍虎山、白雲觀、青城山等著名道家勝地一般,上則在朝堂有着一席之地,下則在江湖也有着不錯的名聲,聲勢在十年前一時達到鼎盛,而後經歷黃山龍蟒事件,陶晉鴻重傷閉關,又因某一些知名不具的事件和人物,響應了國家號召,潛隱低調,直至如今。
綜上所述,陶晉鴻雖然閉關修行,不世出,但卻依然成爲了茅山之上,最龐大的“陰影”,他那強悍的修爲以及掌控能力,籠罩在所有人的心頭,楊知修也不例外——他最開始見到陶晉鴻渾身都在顫抖,一是因爲自己做了虧心事,二來也是面前這個燒炭工一般的老頭兒,積威甚深,已經讓他有了條件放射一般的害怕。
然而轉眼之間,他居然又挺直了腰桿,不但面露英勇而不屈的神色,而且還擅自將所有的罪名都扛在了自己肩頭,這是什麼原因呢?
我們想知道,陶晉鴻也想了解,不過他並不急,回手一探,那手竟然隱沒到了虛空,下一秒鐘後,早已經逃得無蹤無影的岷山老母被他給抓到了左手上來,這老孃們的脖子被陶晉鴻抓小雞一樣地擒住,頭髮散亂,渾身都是傷痕,狼狽不堪。
瞧見這場景,陶晉鴻不由得詫異,關心地問道:“小懶,你這又是何苦呢?這林海迷蹤的路途複雜至極,變化多端,兇險處處,莫說是你,便是我這隨意行走,也得中招呢。好好待在這裡,一會貧道還要問你話呢……”
本以爲能夠逃脫生天的岷山老母正跑得歡暢,卻騰雲駕霧、莫名其妙地給抓了回來,被陶晉鴻這般抓着嘲笑,自尊心頓時失控,號啕大哭道:“陶晉鴻你這個狗日的,你龜孫子不是全身癱瘓了麼?你娘咧……”
萬萬沒想到這個修爲利害的鬼妖,竟然會像罵街的潑婦一樣,會說出這麼多污言穢語,饒是陶晉鴻心境高深,卻也懶得聽這話兒,於是不耐煩地往她下顎處輕輕一點,那聲音便消失了,老頭兒回頭瞧了一圈,看見了小妖,嘻嘻笑了,說嘿,那位身具遠古神獸精魄的小朋友,你是我那不成器的徒弟的朋友吧,幫我看一下這個大姐姐,好不?
陶晉鴻眼睛倒也犀利,竟然一眼就瞧出小妖身有那九尾縛妖索,捆人抓物是一等一的厲害,不過小妖卻並不願意,噘着嘴巴回絕道:“我不,這老乞婆厲害得緊,我可捆不住她!”
陶晉鴻搖搖頭,微微笑說無妨,手心一股清流打入,那精神亢奮的岷山老母渾身一震,頓時一陣萎靡,接着被陶晉鴻朝着小妖扔了過來:“你且幫我鎖住她,待諸事已了,我還需將其度化,當個看守門戶的精怪……”
小妖右手一伸,那道九尾縛妖索便將失去抵抗能力的岷山老母給團團捆住,瞧見這老婦人一臉怨毒地盯着自己,脾氣火爆的小妖自然不會怯懦,反手就是一巴掌扇過去,脆聲罵道:“看什麼看?殺人的時候心裡舒爽,報應來的時候卻忿忿不平,好像全世界欠你一樣,我說黃鵬飛怎麼這麼討厭呢,原來全都是跟他老孃學的——你這做長輩的,一點好榜樣都不給做,便是我陸左哥哥不殺他,那小子也蹦躂不了幾年……”
小妖這丫頭牙尖嘴利,得勢不饒人,而且下手也沒個輕重,那啪啪啪的耳光聲連綿不絕,岷山老母自從成年之後,人前人後向來風光,何曾受過這等屈辱,此刻發不得聲、也罵不得人,唯有張着嘴巴哼哼,使勁晃着自己的腦袋,表達憤怒。
這樣的場景確實可憐,但是一想到死在岷山老母手下的那些亡魂,特別是想到李澤豐,我們的心便如那鋼鐵一般堅硬。
小妖在這邊教訓岷山老母,而楊知修則在一旁默然不語,彷彿跟自己沒有關係一般。
說實話,無論是傳聞還是我見到的情況,自幼喪母的楊知修對自家姐姐還是十分親近和尊重的,想必他的內心,此刻也正在飽受着煎熬,不過有陶晉鴻在自己面前,他卻不敢分半點神,渾然不顧旁邊的鬧劇,而是直直地盯着陶晉鴻,緩緩說道:“大師哥,千錯萬錯,這些都不說了,事情既然已經走到了這個地步,再拼下去也只會折損我茅山實力,不如這樣吧——你放開門戶,讓我和我姐姐下得茅山去,從此江湖廣闊,我們再不相見,如何?”
在將岷山老母甩出手之後,老陶才發現自己這一身乞丐裝實在是太過於辱沒自己掌門的形象,當下也是雙手一揮,一股旋風浮起,那地上的落葉頓時就打着圈兒往他的身上湊來,不多時,一身純粹天然無污染的落葉裝,已經貼滿了這老頭兒身上。
這一身黃中帶綠的落葉道袍雖然漏風,但勝在新奇遮體,倒也不錯,他正忙着給這道袍整理,聽到楊知修的建議,不由得大訝:“知修啊,這可就是你的不對了,我還沒有說什麼呢,你怎麼就自己做了決定了呢?我這茅山宗掌門說話,還管不管用了?呃,關於你的去向呢,我是這麼想的,雖然你這件事情做得不對,但是這些年來,你維持這茅山宗也算是勞苦功高,功勳卓著,我也不殺你,這後山無底洞中還需要一個鎮守者,不如你便坐鎮其中,掛一個長老虛銜吧……”
聽到陶晉鴻的這番話語,楊知修本來淡定無比的臉上頓時驚容大現,失聲喊道:“你竟然知道……”
老陶摸了摸自己花白的鬍子,在這短短的交談時間裡,此老的形象不斷變換,之前那燒炭工的模樣早已不見,至此方纔有了幾分道骨仙風的味道。
他嘴角含笑,微微點頭說道:“大劫將至,深淵即臨,這萬般備受鎮壓的魔物也都在蠢蠢欲動,我雖然偏居一隅,然而心神牽連大地,神遊多時,該知道的,自然也知道;我能夠明白你想振興茅山的願望,但是你的做法太偏激了,太極端了,身爲一艘大船的掌舵人,轉彎太急,船就會翻——知修,我本不應該跟你說這麼多話,但是我輩師兄弟中,天賦最高、目光長遠的便是你,這也是我當初着你話事人之職的緣故——我實在是捨不得你走上歧途,這纔給你一條生路走……”
“放屁!”
對於陶晉鴻情真意切、循循善誘的話語,楊知修並沒有領情,而是氣憤地說道:“你之所以這麼嘮叨,不過就是因爲之前空手接那噬心雷,耗力過甚,此時正在恢復修爲而已;至於永鎮無底洞,你是打算將我與那些被茅山歷代師祖封印的妖魔一般,一同鎮壓是吧?好得意的算盤啊,可惜我怎麼會叫你如願——我現在才明白,你當日傷重閉關,明面上欽點符鈞作那掌燈弟子,跟我委與虛蛇,背地裡還安排了傳話人,對麼?如果我猜得沒錯,應該就是陳志程吧?大師哥啊大師哥,你還厲害的謀劃心機啊,敢情我們所有人,都被你蒙在了骨子裡……”
楊知修是何等聰慧之人,從陶晉鴻的三言兩語中,便已然明白了事情的經過,在得知這一切的背後,其實都在陶晉鴻隱隱的掌控之中,不由得心灰意冷。
他言語悲嗆,看着被小妖抽得兩頰紅腫的岷山老母,不由得怒意勃發,指着陶晉鴻大聲喝道:“陶晉鴻,你真的以爲世間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之中麼?”
陶晉鴻此刻的眼睛也有一些紅了,微風將他微白的頭髮和鬍鬚輕輕吹起,這個老人輕輕嘆道:“唉……知修,倘若我真的能夠掌控一切,你我便不會刀兵相向了,茅山也不會被你弄得一團混亂了,而我茅山子弟,也不會死去這麼多人,小茅他們也不會死了——世事難料,當你站得更高、看得更遠的時候,纔會明白身處這世間的無奈……只可惜,你是沒有機會看到了!”
楊知修釋然地笑了,說終於還是決定要殺我了麼?
陶晉鴻突然陷入了沉默,整個人都開始變得虛幻,隱隱超脫於世間,這個時候塵清真人突然圓睜着眼睛,大聲喊道:“楊知修,不殺你,不足以平民憤!”
楊知修這纔回過頭來瞧了一眼周邊諸人,肆意大笑:“狗屁地仙,我潛修十年,未必會怕你?”
他的身子也開始高頻率地抖動起來,身上的衣服燃起了紅色的烈焰,將他整個人都給吞噬,塵清真人不由得憤怒地高聲叫道:“天地真魔?你居然練了那深淵惡魔的手段……”
塵清真人話音未落,陶晉鴻渾身黃綠,楊知修一襲青衫,兩人已經離開了原來的位置,轟然撞在了一起,那天地突然一陣晃動,地動山搖,無邊的絢麗光華陡然產生,強烈的光芒讓人的眼睛都難以適應,我的淚水便忍不住地滾滾而出,耳膜轟鳴。
對抗似乎只有幾秒鐘,當我再次捕捉到兩人身影的時候,只見楊知修渾身鮮血地躺到在地,而在陶晉鴻身後,則出現了一個巨大無匹的黑色魔怪。
這怪物遮蔽樹林,張開血盆大口,正朝着這茅山宗掌教張口咬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