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寢房內十分安靜,因爲蕭景月身體抱恙需要多休息,原本桌上琉璃盞中明亮的夜明珠也被換成了燈盞。暖黃色的光暈將整個屋子籠罩着,屋角的香爐中一直燃着寧神檀香,桑千雪提着食盒走進屋中,感覺到蕭景月沉穩平靜的呼吸,終是稍稍鬆了一口氣。
故意放輕腳步,她剛剛走進裡屋,繞過屏風將食盒放在檀木矮几上,卻聽見一聲低沉的呼喚。
本以爲是蕭景月醒了,可她轉過身去,看到的卻是那張比紙還要白的臉頰。也不知是做夢,還是身體的痛楚又加重,此刻他皺着眉頭,有些蒼白的薄脣一張一合,聲音卻極輕。
屏住呼吸,桑千雪蹙起眉頭,片刻後才聽清他說的是什麼。看着他強忍痛楚皺眉請喚的模樣,桑千雪終是不忍的轉過頭去,卻在牀角處看見那抹刺眼的猩紅,胸口頓時一緊,疼得好似就快要窒息一般。
那樣詭異的猩紅,她曾見過無數次,可都是在將死之人的口中吐出,她自然很清楚那是怎樣危險的信息。看來,他的三日之約,再無可以迴轉的餘地。
聽得他在昏沉睡去時也叫着自己的名字,桑千雪只得強忍眼中的酸澀,深吸一口氣後緩緩走到牀邊坐下,卻聽見他輕聲呢喃着,“千雪,我真的好痛,或許``````我不能陪你迴雪山去看你爹了``````”
“千雪,不要怪我不守信用,我真的很想``````很想永遠和你在一起,保護你,疼惜你,可是我``````我會在一個很安寧的地方等你,即便不能在你身邊,我同樣會守護你,直到你百年之後,我依舊會等着你。”
聽他斷斷續續的低語,桑千雪終是忍不住閉上雙眼,兩滴眼淚霎時滴落,那樣的疼痛直刺她的心臟,心痛如絞。楞楞的坐在那裡,她一動也不動,任由心中那份痛楚肆意叫囂着,半晌後終是緩緩睜眼,看着睡得昏昏沉沉的蕭景月柔聲道,“你放心,我一定能找到你,也不會讓你等太久的。”
聽說,下邊又冷又暗,她怎麼忍心叫他一個人等太久。
緩緩伸手,她輕撫蕭景月皺得極緊的眉頭,輕輕爲他舒展着。纖細的手指滑至他的臉頰,一滴滾燙的淚水隨即從她指尖滑過流向掌心,頓時灼痛了她的手,也叫她渾身一怔。
如果可以,她真想爲他分擔所有的痛苦,那個男人下手如此的殘忍,此刻的他一定是痛極了,如若不然他又怎會落淚。
想起那個男人所說的話,她竟有些痛恨自己,痛恨自己的無能,痛恨自己這樣禍害的身份。爲什麼痛的不是她?而要叫她最在意的人忍受這樣的煎熬!
她幫了他,卻還在眼看着他被哪個男人操控着命運,忍受本不該屬於他的痛楚。喜歡捉弄人的不止有老天爺,還有那個冷漠無情又邪魅的男人,可他們卻換着方法玩弄她,讓她陷入這樣的處境。
她很難想象,自蕭景月以後還有更多的人要因爲她遭受這樣的折磨,甚至連爹都逃不過這般的命運,到時她該要怎麼做才能贖清自己的罪孽。
銀牙緊咬,她終是收回了手,直直的看着緊閉雙眼的蕭景月。
或許,她的命運就如那個男人所說,註定永久的悲涼,一生都要孤獨,得不到任何人的愛,哪怕是一點點也不可以。
片刻過後,她才強忍住眼淚,未等她站起身來,蕭景月卻緊緊的拉住了她的手,看似有些緊張,還含糊不清道,“千雪,不要離開,哪怕是陪我最後一刻也好,我不怕痛``````更不怕死。姚貴妃說你會離開我,說我會孤獨的葬在陵墓中無人惦記,我真的很怕,怕我躺在幽暗的地下永遠也等不到你。”
感覺到他那一瞬如此大的力道,桑千雪微微皺眉,隨即輕聲安撫,“你放心,你不會死,我也不會離開,你不會是孤獨的一個人。”
似是能聽到她的話一般,蕭景月終是舒展了眉頭,卻沒有放開她的手,“千雪,我好似很開心,又很失落``````”
“失落什麼?”其實,她想問他爲何開心,可話到嘴邊卻又硬生生的止住了。
不管他爲何開心,哪怕只有一瞬的開心,那也是好的,又何必在意原因。
低下頭,她竟看到蕭景月在那一瞬抿脣輕笑,“幸好,我還未將你娶過門,否則宮中那些老頑固一定會叫你守喪守寡。我知道你不喜歡那些約束,等我離開後,你幫我將府中的人安頓好,然後去過你想過我卻不能陪你過的生活。可是``````我也不想一個人孤獨的躺在皇陵中,若是可以,你就將我帶在身邊,你走到哪裡,我就跟到哪裡``````”
“不可以。”沒有絲毫的猶豫,桑千雪立即緊張的拒絕他的提議。
入土爲安,她怎麼能讓他做個孤魂野鬼,那樣他會更痛苦。
“我說過你不會有事,我自然也不會離開,即便我們現在無法成親,曾經也未曾拜堂,可我一直都把你當做我的夫君,你也定是一樣將我看做身邊至親,就算``````”就算以後入土,墓碑上也一定能找到她的名字。
沒有理會她的話,蕭景月依舊閉着雙眼,自顧自的說道,“我失落,是因爲我不能爲你留下什麼,哪怕是一個可以陪你過完下半生的孩子也不曾留下。我怕你會跟我一樣孤單``````”
他曾經承諾的話,再一次失了信,他此生恐怕再也無法辦到。
牀前,桑千雪轉過頭去,幾聲幾不可聞的抽泣,臉頰上已滿是淚痕,她仰起頭不再去看那張可叫她心碎的蒼白臉頰。兩片紅脣被她反覆咬着,牙印深得幾乎可見血肉,她卻強忍着心底早已叫囂的痛楚,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感覺到手上的力道一緊,她趕緊慌忙的擦掉眼淚,低頭看着漸漸甦醒的蕭景月,努力牽動嘴角朝他一笑,柔聲道,“你若是再不醒,我的一番心血可要白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