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飽喝足,六皇子提出了請辭。
“太妃,我也告辭了。”初霞郡主跟着站了起來。
甄太妃並不是多熱絡的人,對六皇子倒是難得的和顏悅色:“路上注意點。”
六皇子和初霞郡主不緊不慢的順着抄手遊廊走着。
天色還未黑透,琉璃宮燈已經亮了起來,偶有宮人經過,默默行了禮,繼續去忙自己的事。
這時候的皇宮,便顯得格外靜謐。
六皇子淡笑着開了口:“今日是初一,堂妹不回去陪着王妃用膳麼?”
“昨日落了水,母妃怕我受涼,讓我在宮裡住兩日,明日纔回去呢。倒是六皇兄,今日又來陪太妃了。”
現在的幾位皇子,都還沒有封王,全都住在宮裡的,不過平日裡各有各的居所,逢初一十五,會陪着自己的母妃用膳。
六皇子自幼喪母,初一這日常來甄太妃這,宮中人已經見怪不怪了。
六皇子挑眉笑笑:“我這是老習慣了,倒是堂妹,怎麼也過來了呢?呃,是甄四姑娘邀請的你吧?”
初霞郡主想反駁,可事實又是如此,彆彆扭扭的咬着脣。
甄妙在京城未出閣的小娘子這個圈子中,名聲並不大好,初霞郡主素來是看不慣她的。
二人關係忽然好了起來,對這個年紀的小姑娘來說,心裡一會兒半會兒的很難扭過彎來。
六皇子瞭然的呵呵笑起來。
初霞郡主冷哼一聲:“六堂兄,我可警告你,別亂打主意。”
六皇子性情風流又開朗,對兄弟姐妹們向來都是一張笑臉,又因爲沒有母族支持不給人威脅感,跟他說話,大多都比較隨意。
“我亂打什麼主意了?”六皇子摸摸鼻子,一臉無辜。
初霞郡主白他一眼:“六皇兄,少裝糊塗。吃飯的時候,你總看甄四做什麼?你素來是放肆慣了的,但也不是誰的主意都能打的。”
六皇子氣樂了:“初霞,這是做妹妹的和哥哥說的話嗎?”
“那要哥哥做得好。當妹妹的纔不敢亂說。強搶民女什麼的,你又不是沒幹過。”初夏不以爲意的道。
六皇子眼中瞬間一沉。
強搶民女麼?
說起來也算是吧。
那一年他剛剛長成,文韜武略,算是兄弟們中的翹楚,又會哄得父皇開心,一時間風光無限。
若不是太妃不經意的提醒,又吃了太子母族一個暗虧長了記性,恐怕現在早沒了六皇子這個人了。
經歷了那事他更深刻的明白,皇上的寵愛固然重要,其他勢力的支持同樣不能忽視。
沒有權勢。哪怕高貴如皇子,出色也是一種罪過!
藉着醉酒輕薄了一名女子,把她納入府中,到如今世人記得的只是六皇子的風流不羈,又有誰還記得當初的出類拔萃呢?
自嘲的光芒隱忍在眸中。六皇子笑得更溫柔:“堂妹的好友,爲兄哪裡敢搶?”
初霞郡主跺了跺腳:“六皇兄,你故意的!人家和她纔不是好友呢!”
見六皇子要說話,忙道:“她是訂了親的,堂兄亂來,會對自己名聲不好。”
“呃——”六皇子拉長了話音,“原來堂妹是擔心我的名聲啊。那爲兄就聽堂妹的話好了。”
六皇子輕易答應下來,初霞郡主反而不放心了,又問了回去:“那六皇兄爲什麼總盯着甄四?”
六皇子頭疼的撫了撫額:“堂妹,你不覺得,甄四和太妃長得有些像嗎?”
“呃,確實是的。”初霞郡主這才放下心來。
六皇子走在前面。看着碧瓦廊檐掛着的大紅宮燈一排排,如火龍般蜿蜒到遠方。
天際霞光如火,像是一汪流動的彩畫。
他無聲笑了笑。
真是奇妙,這世間會有一個女子和太妃如此相像呢。
太妃這邊,宮女們已經把杯盤狼藉收拾的乾乾淨淨。並點上了薰香。
精緻的純銅蓮花香爐,嫋嫋散着清雅蓮香。
甄太妃吁了口氣,捧着清茶慢慢喝着。
等一杯茶喝完,向甄妙伸出手:“妙丫頭,隨我一起去園子裡逛逛。俗話說飯後百步走活到九十九,這活到什麼歲數是天命,但吃完了多走動就不易發胖,保持身姿窈窕倒是真的。”
甄妙擺出認真聆聽的樣子。
甄太妃滿意的點點頭,更來了談性:“小姑娘家多走動,血氣旺,膚色就好。不然慘白着一張臉,別人看了也晦氣,做婆婆的更是不待見。”
甄妙嘴角抽了抽。
太妃,您一輩子呆在宮裡,也懂得婆媳間的那些彎彎繞繞?
甄太妃彷彿能猜到甄妙想什麼似的,哼了一聲:“這宮裡,但凡有一點身份地位的人,哪一個不比婆婆難伺候?姑祖奶奶這話你且聽着,總沒有壞處。”
“是。”甄妙乖巧的應道。
“再說嫁了人,夫妻間總有個不對付的時候,身爲女子該軟和的時候就要軟和,只是你想想,那身姿輕盈弱柳扶風的女子撒嬌是什麼效果?那壯實的跟小牛犢子似的女子撒嬌又是什麼效果?”
小牛犢子……
甄妙總覺得太妃看她的眼神有些擔憂。
“退一萬步,便是不爲了別人,單爲了自己,多走動身體好了,將來是有利於生養的。懂了麼?”
“懂了。”甄妙淚流滿面。
甄太妃這才滿意的停下了。
其實說起來,甄太妃對甄妙的感情甚至還不及幼時常來陪她的伯府大姑娘甄寧深厚,但面對着這張和自己有幾分相似的臉,就忍不住多說兩句。
甄妙也察覺了甄太妃對自己的不同,真心實意地感激着:“太妃的教導我會好好記住的,絕不辜負太妃的厚愛。”
明日就要離開了,這幾日太妃對她照顧有加,她也不是沒心的人。
“那就好。”太妃點點頭,嘀咕道,“看着和自己面容相似的人將來長成小牛犢子那麼壯。只要這麼一想,我飯都吃不下了。”
甄妙一口血憋在了喉嚨裡。
太妃,保持您慈愛光輝的形象,就這麼困難麼?
二人慢慢在小園子裡踱步。隨意閒聊着。
綠廊下,有一架木鞦韆,看着有些年頭了。
甄太妃卻並不嫌破舊的坐了上去,晃了幾晃,開口道:“這架鞦韆,還是六皇子小時候親手做的。”
“啊?”甄妙表示意外。
甄太妃看向遠處,嘆了口氣:“那時候盈月也不大,他們姑侄,常玩作一處的。”
甄妙默默聽着。
不知爲何,自從知道六皇子和甄太妃如此親近。想到甄靜的事,就覺得心情複雜。
那事,究竟是誰算計了誰,還不一定吧?
甄妙心思淺,憑着直覺。卻隱隱覺得六皇子對建安伯府有些不同。
或許,是看太妃的面子,所以甄靜的事便順水推舟了?
畢竟皇子屋裡多個人,不是什麼大事。
“妙丫頭?”甄太妃喊了一聲。
甄妙回了神。
算了,那是甄靜自己的選擇,便是她曾經欠了她,該討還的。她也討回去了。
甄太妃卻擔心起來。
本來昨日甄妙提出回府,她留到明日,就是爲了今晚能有這次和六皇子接觸的機會。
甄妙先前的落水是滿京城皆知的,再加上明馨莊的事,太后看着自己的面子,不刻意爲難她就是好的了。想要有好印象,卻是不能了。
皇后無子且不提,至於六皇子——
她不求六皇子能對甄妙另眼相待,只是結個善緣,將來對建安伯府、對甄妙自己。都是有益無害的。
想到已逝的元后所出的太子,甄太妃微不可察的搖了搖頭。
可若是甄妙對六皇子有了別的心思,那就不是結善緣,而是孽緣了。
心細過於細膩的甄太妃深深憂慮了,裝作漫不經心的問:“妙丫頭覺得六皇子怎麼樣?”
“六皇子?”甄妙想想甄靜的糟心事,再想想初次進宮遇到六皇子的不愉快,表情非常糾結。
“嗯,這麼爲難麼?”
“噢,六皇子英明神武,風姿不凡。”甄妙昧着良心道。
“你真這麼認爲?”甄太妃更憂心了。
甄妙有些汗顏,猶豫了一下道:“其實我和六皇子罕有交集,根本不熟,太妃要想知道別人對六皇子的評價,不如……找別人問問?”
不熟?不熟好啊。
甄太妃盈盈一笑:“走,我帶你去看曇花。我最愛的便是它,只可惜平素都不敢熬夜的,總碰不到它開。今日既然吃食上破了例,也不在乎這一回了。”
看着甄太妃抓着自己的手露出的那截皓腕,甄妙悄悄掐了自己一把。
這種閨蜜相約一起去看電影的感覺,是怎麼回事?
曇花至美,一夜無話。
甄妙晨起收拾妥當,去向太妃辭行。
“姑娘,太妃昨日睡得晚了,說今日要補回來,您就不必去辭行了。”
甄妙拎着個小包袱跟着宮人去了太后那裡。
她這種特殊情況在宮裡休養,是皇家的恩典,出於最起碼的禮儀,太后、皇后這裡都要打聲招呼。
意料之中,太后沒有見她,派宮女送了對鐲子當做打賞。
皇后那裡倒是見了,對她的態度竟還不錯,甄妙又得了一匣子的珠花。
於是甄妙小包袱換成了大包袱,相當順利的回到了建安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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