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他這番話,宋棠很感動,但她並不希望他這般關心她,因而避開了他的注視,道:“大師兄的關心我心領了,然而我已經跟皇上有約,不會也不能再改變主意。”
方桐搖頭道:“雖說是已跟皇上有約,但畢竟約定上沒有表示一定得你親自去,所以你可以留在京城,由我和劉叔去龍潭縣找祝公公。”
“再者,”方桐接着道,“你有病在身,這也是一個有力的理由。”
宋棠:“這當然也不是不行,但是考慮到案情的嚴重和時間的緊迫,這一步我真的不想假手他人。”
方桐:“我也很理解你,只是如果你因此而沒了命,案子的真相才真的是遙遙無期了。”
方桉也附議道:“這倒也是,師妹,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還是保命更重要。”
鳳祥想了想,道:“我也認同方家兄弟的建議,小姐,要不你還是留下來吧,如果你擔心他們沒你行事那般妥當,可將你的計劃寫下來給他們。”
三人都看向她,等着她的迴應。
宋棠靜默了片刻後很堅決地道:“大家的心意我領了,但是我還是想親自去,大家不必再勸,我答應大家一定會保重自己就是。”
大家也知她這保證沒有說服力,畢竟她做起事來有多拼命大家都是領教過的,然而大家也都理解她之所以堅持的理由和心情,因此終歸沒有再勸。
那就讓她按照她自己的意願去辦吧。
於是方桉主動將話題轉移。
沒多久,劉義便帶着周大夫回來了。
宋棠遂讓劉義、鳳祥和方家兩兄弟到隔壁間去歇息一會,她有事要單獨跟周大夫說。
待四人離開後,宋棠請周大夫入座,親自給他泡了茶,然後目光誠摯地看着他說:“周大夫,我們一家人這十幾年但凡身體不舒服都是找您來看,所以我想您應該對我孃親的病情十分清楚。”
周大夫微微一驚,低聲問:“你知道了?”
宋棠點頭,說:“那日桂香跟我說了,但說得並不詳細,所以我想聽您詳細講講。”
周大夫嘆了一口氣,道:“大概半年前,你孃親有天早上起牀時忽然覺得胸口像有什麼堵住似的喘不過氣來,加上感覺喉嚨不太舒服,便忍不住咳了幾聲,沒想到這一咳便咳出了幾口血,而且伴隨有強烈的噁心感,當時她以爲是氣火攻心的緣故,便喝了點清涼茶。沒想到幾天後又忽然咯血,而且比上次還要多,感覺也更加難受,遂讓我去給她看。我一看之下非常震驚,因爲她肺部的病症已經比較嚴重了。
我跟她講了她的病情,她當時表現得非常的鎮定,但也有些哀傷,她讓我給她好好地治,並讓我別跟你阿爹說。
這之後,我便定時過來給她診斷和開藥方。一開始時病情曾得到了控制,但是沒多久後又忽然加重了,我趕忙去請教了我的師傅,讓他給治療意見,我師傅便給了我一些建議,我照師傅的建議重新給她開了藥方,她服了之後情況也有所好轉了,然而沒過幾天她又的病情又開始加重。
爲了她的性命着想,我請她另請高明,她便更換了幾個大夫,不過她的病情並未有所好轉,又再次請我去給她看。
那是兩個多月前的事了,那時候她的病情已到了非常嚴重的地步,藥物已經無法控制,只能起到緩和的效果了。”
宋棠頓時紅了眼眶,只覺像被什麼哽住了似的說不出話來。
母親病得這麼嚴重也不肯告知父親,而父親又竟然一直沒有覺察出來,想到這些,宋棠的心裡更加的難受。
周大夫也知宋棠心裡難過,便寬慰道:“宋姑娘,我畢竟給你們家的人看了十幾年病,出入你們家的次數也多,我大概清楚你阿爹和阿孃的事——據說以前無論你阿爹多晚回來,她都會在家裡等着,不僅給他留着熱氣騰騰的飯菜,還會跟他聊聊天、在院子裡散散步,並親自服侍他更衣梳洗,但是自從得知自己的肺部有病之後,你阿孃性情大變,以想早睡爲由搬離到另外一間房睡,並且每日天一黑就睡下了,熱飯當然還爲你阿爹留着,但是不再等着他回來,聊天、散步和服侍梳洗這些也一概不再做了。
你阿爹有時想去她的房間陪她說說話,都被她以各種各樣的理由婉拒了,據說這讓你阿爹深感鬱悶。你阿爹也曾平心靜氣地找你阿孃談,但你阿孃好像換了個人似的,不再向他敞開心扉,你阿爹還因此而喝過好幾回悶酒呢。
你阿爹身爲博物館館長,不僅事務繁忙,且責任重大,這是人所皆知的。以前,你阿孃如此體諒他的辛苦,如此以他爲榮,但是自你阿孃患病後,你阿爹就再也感受不到這些了。”
說到這裡,周大夫也重重地嘆氣,道:“以你阿爹端正方剛的性格,想來是不大會在外面另找女人,不然他早在你阿孃被診斷出不適合再生小孩時就找了,何苦一直守着你阿孃到這個歲數?你阿孃一向明事理,不知爲何忽然這樣,這夫妻間的事,有時候外人也很難明白。”
宋棠已經淚流滿面,周大夫便不再說下去了。
好一會兒後,宋棠擦了眼淚,問周大夫:“大夫,請問我阿孃還能撐多久?”
周大夫又重重地嘆了口氣,道:“要看她自己的身體情況,如果她能撐得住,應該還可以再活半年,如果病情發展得很快,就最多還能活兩三個月了。”
宋棠再一次被強大的悲傷所籠罩,問:“請問大夫有什麼辦法最大程度地延長她的生命?”
周大夫:“說實話,宋姑娘,你孃親的病情到了這個地步已經不是大夫所能救得了的了。”
宋棠撲通跪下,道:“那我請您盡您之所能,給她配到一切能對她的病情有減緩作用的藥。”
周大夫見她如此,也非常的感慨,一邊攙扶她起來一邊說:“好的,我會想辦法配到一切能夠配得到的對她有幫助的藥,只是我也不能確定她那邊服用之後是否受用。”
宋棠:“我明白,您儘管配,而且請您一次性給她配足三個月的,送到這裡來,越快越好。”
周大夫:“你想最遲什麼時候到?有些藥我手頭上暫時是沒有的,得去購買。”
宋棠:“三天之內能配好嗎?”
周大夫想了想,道:“好,我三日之內給配好送來。”
宋棠:“多謝!煩請您今日先給我列一份清單及價格。”
周大夫:“好。那我先回去了,晚上我再送清單及價格來。”
宋棠點頭,從口袋中取出一小袋銀子賞給他。
周大夫一開始不肯收,但後來還是在宋棠的堅持下收下了,然後急匆匆地趕回去準備。
晚飯後約半刻鐘,方桐來給宋棠運功治療。
這是大廳旁邊的客房,窗戶很大,可以看得見院子中央的整個花園,夜幕降臨後,空氣沒那麼悶熱了,而且這晚還有些風。
紅蓮將客房所有窗門都打開了,並燃上了檀香,又在案几上擺放了幾盆鮮花,才退到一邊守着。
房子的中央部位擺放了兩張圓形的軟墊,宋棠坐在其中的一張上,方桐坐在位於宋棠背後的另一張上。
緩緩舒了幾口氣後,方桐雙手放在宋棠的肩頭,開始閉眼凝神運功。
不多久,宋棠便感覺一股強大的氣流透過方桐的雙掌傳到她的肩頭,再到四肢。
宋棠慢慢泛起了睏意,不一會兒便進入暈暈欲睡的狀態。
隱隱約約間,她彷彿回到了八九歲時,一個人身處深山野林之中,四周皆可聽得到鳥叫聲,前方不遠還有一條溪流,流水潺潺,在山間歡快地往前奔去,時不時因遇到石頭或轉彎而激起小小的浪花。
有清風從林間吹來,帶來令人愜意的清涼。她忍着疼痛往前走了一小段路,才發現無論她走往哪裡,四周的樹林便將她圈在哪裡。樹木林立,呈圓形將她包圍,她站立着時就有如站立在井底,除了頭頂上的天再無出路。
她試了試往頭頂的那個出口飛去,但是雙腿如同被釘住了般,怎麼也使不上勁。她邁腿朝一旁的樹林走去,試圖從茂密的樹林中的縫隙往外鑽,但是當她靠近時,樹枝便在她面前紛紛伸展,形成密密的圍牆,使得她根本無法鑽出去。
她朝着這堵“圍牆”的一處運功,試圖用內力衝開一個出口,但是她施展出去的功力隨即被“圍牆”吸收,然而“圍牆”依舊巋然不動。
她想喊救命,但是喉嚨怎麼也發不出聲音來。
她在一種強烈的不安中睜開眼,只覺渾身難受無比,眼前一片昏黑,還沒來得及說話便哇的吐了一口鮮血,然後暈了過去。
從方桐給宋棠施展氣功之初紅蓮便一直在密切地觀察着宋棠,她發現宋棠的臉部表情好像非常痛苦,便想請方桐停下來的,但又覺得這或許是氣功發揮功力的前階段表現,所以又忍住,然而當看到宋棠吐血並暈過去時,她沒再猶豫,一個箭步衝過去將宋棠抱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