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休棄與奢望
她在信裡談及了自己在京城的生活,也把永寧坊的宅子修繕的事說了說,並且以極爲熱情的口吻邀請秦大管家進京,只是建議他不要太早過來,最好是等到了二三月份河水解凍再出發,這樣一路上都可以坐船,不至於太過辛苦。
信發出去,她也稍稍鬆了口氣,若不是平羽的那番話,她此時仍鑽牛角尖呢。
大家歡歡喜喜準備過年,有人卻不期而至。
張氏自從被送回孃家,便沒有一件順心意的事。父親知道她被遣回來的原因之後,拿着籬杖便要打她,若不是她躲得快,又有母親替她攔着,一頓好打是免不了的。家裡的幾位嫂嫂表面看上去和和氣氣的,可是一到有事的時候便推三阻四,不是說這個沒有,便是說那個價貴,好在還有母親坐鎮,她回來的時候身上也帶了不少錢,若非如此,孃家鐵定是待不下去的——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
她整日只躲在屋裡唉聲嘆氣,也不理會外面的事,到了臘月掃塵時候,她的嫂嫂們看不下去了——哪有嫁出去的女兒在孃家過年的道理?再說這個小姑子向來愛惹是非,不是個招人喜歡的,於是枕邊風一吹,第二日張氏的哥哥們便在二老面前提出來應該把妹子送回鄧家,不管怎麼樣,她總還是鄧家的媳婦兒,沒有在孃家過年的道理。
張家老爺深以爲然,張家夫人卻不幹了,和女兒一起在家裡鬧了好幾天,死活不願意讓女兒就這麼回到鄧家,用她的話說就是“我女兒怎麼能自己回去?好歹也要鄧家的人來磕頭賠禮才成”,最終還是張家大家長一句話一錘定音,“除非她被鄧家休回來,否則不許她在家裡過年!”
這一回被派到鄧家的仍是張氏的大哥二哥,兩人也不指望這個妹子能說什麼好話,索性也沒跟她打招呼,備下禮品便徑直去了鄧家。
兩人在鄧家陪着笑臉說了一大筐的好話,才令鄧知信鬆了口,“若不是看在兩位這般通情達理的份上,我斷不會再讓她進鄧家門,只是她性子一向如此,我也不指望她有什麼大變化,但凡她能對我孃親恭敬些,我也不至於……看看什麼時候方便,我派人去接她。”
能讓鄧家這邊派人去接,也算是全了張家的臉面,張家兩兄弟忙不迭的答應了,又陪着鄧知信喝了半晌的酒,才暈暈乎乎的上車走人。
鄧知信再不樂意,也要賣張家一個面子,何況他那位連襟早就和他打好了招呼,最近上邊新來了一位將軍巡閱各處,此時若鬧出後宅不寧的消息,恐怕會給上面留下不好的印象,因此他心裡雖然不願意張氏回來給孃親添堵,卻還是不得不接她回來,只是他打定了主意,只要張氏一回來便把她留在家裡,找兩個人看着,輕易不許她出門。
張氏因爲丈夫只派了幾個她常用的婢女和僕役卻沒有親自過來接她而大發雷霆,杵在大門口不願意離開,磨蹭了半晌,卻在看到張家老爺揮舞着籬杖衝出來時嚇得立即跳上了車,頭也不回的離了孃家。
一路上她忐忑不安,問了身邊的婢女一些關於家裡的情況,得知自家丈夫每天都回家歇息,並沒有在外留宿,不由鬆了口氣,隨即想到另外一種可能,一把抓住了那叫秋蓮的婢女,“秋蓮,我問你,老爺這些日子在家裡召誰伺候了沒有?”
秋蓮心裡一驚,想起前幾天被趕出書房的秋意,低語道,“秋意給老爺送茶水,不知道爲什麼被訓斥了……”
“啪!”
秋蓮捂着臉,驚慌的垂下了頭。
張氏怒斥道,“有作死的你不知道攔着?!”
秋蓮哭道,“奶奶——秋意說老爺讓她去伺候,我們不敢攔着……”
張氏恨恨地瞪着她,伸手掐了她一把,“回去再收拾你們!給我捶腿!”
張氏回到家裡,先把家裡伺候的人都召集在一起訓示了半天,又把她離家之後不太安分的幾個丫鬟婆子好好收拾了一番,打的打,賣的賣,等到底下人大氣也不敢出一口的時候,她方纔滿意的端起了茶盞飲了一口,“老爺什麼時候回來?姑娘呢?怎麼這麼久還不過來,田氏幹什麼去了?”
下面的人都不敢說話,唯有張氏的乳孃洪氏上前低聲道,“老爺把姑娘送到那邊去了……”說着,手指往隔壁指了指。
張氏怔住了,隨即將茶盞重重的一放,陰着臉站起身,隨手指了幾個人,“跟我走!”
“奶奶!”洪氏見她神色不對,急忙跟了上去,低聲勸道,“有什麼事不如先等老爺回來再說?這大過年的……若是再惹惱了老爺……”
張氏停下腳步,轉過臉來冷笑幾聲,“乳孃,你是不是糊塗了?我的女兒怎麼能讓那樣的人撫養,我不怪你沒攔住,可你也不必拖我的後腿,今兒我是必要把紅兒接回來的!”她走了兩步,又停住腳步,“乳孃扣半年的月錢,下次再犯扣兩年月錢!”
她帶着人氣勢洶洶的來到了隔壁宋氏所住的宅院門前,卻被鐵將軍攔在了外面,裡面的人任憑她讓人怎麼敲門也不開,只說不認識她不能開門,將張氏氣得幾乎要罵人,兩邊僵持了許久,圍觀的人漸漸增多,張氏顧忌丈夫的怒火,只好帶人回去了。
晚上鄧知信回來後,宋氏言及白日裡張氏上門鬧的那一場,“你若願意休便休了吧,有這樣的媳婦,我一日也過不安寧。”
鄧知信緊攥拳頭,強忍着怒火,低聲道,“娘,您且再忍一忍,等過了上元節……您先幫我把前院收拾出一間房吧,我這些日子說不定就過來住了。”
溫華幫着梁氏和麪蒸饅頭,雖然有瑤珠和滴珠幫着打下手,卻也忙了整整一天,此時累得恨不能倒頭就睡,她迷迷糊糊的洗漱了,迷迷糊糊的進了屋,聽見有人喊她才注意到大哥鄧知信也在,她喊了一聲大哥,便又眯上了眼睛。
鄧知信見她這樣睏倦,便對宋氏說,“娘,我先回去了,讓妹子早些睡吧。”
溫華困得直點頭,聽聞此言有如得了大赦一般,睜開眼睛感激的朝他笑了笑,雖然心裡有些捨不得讓他走,到底還是睏意佔了上風。
過年的這十幾天裡,溫華再也沒見過張氏,反而是鄧知信,從大年初二起便搬了過來,隨身只帶了些許衣裳被褥和半箱子書冊,住進了前院的一間客房裡。
溫華暗暗向別人打聽過張氏的情形,卻是誰也不知道她如今是個什麼情形,直到正月十六那日張家又派人來,她才知道鄧知信在當天一早給了張氏休書。
她和滴珠兩個趴在二門那兒偷偷向外張望,前院裡熱鬧得很,有張家的人,有大哥二哥,還有大哥請來的幾位好友,裡面卻沒有大哥的那位同僚兼連襟。
“剛纔你去端茶,裡面的人都說了什麼?”溫華捅捅滴珠。
滴珠想了想,“張家的人一直在說鄧家做的不對,勸大爺收回休書。”
“還有呢?”
“還有……張家的人說大爺和大奶奶成親沒有幾年,有些意見不合的地方也是在所難免的。大爺急了,說大奶奶不孝順,把太太給氣病了。張家的人不信,大爺就讓人把鄰里都叫來作證,張家的人不讓叫,說這事兒傳出去對大奶奶的名聲不好。”
“然後呢?”
“然後奴婢就被人趕出來了。”
“切——你不會多聽一會兒?”
“姑娘,奴婢嚇都嚇死了——哪兒還敢留在那裡?”
溫華瞥了她一眼,戳戳她的額頭,“狡辯。”
“姑娘——哎呦!”滴珠抱頭。
“哎呦!”溫華也抱頭。
“你們兩個嘀嘀咕咕看什麼熱鬧?回屋去!”平羽沒好氣的一人敲了一記,他身上厚厚的棉袍裹得緊緊的,一副出門見客的打扮。
滴珠連忙施禮,“三爺!”
溫華瞪了他一眼,“平羽哥,你出門?怎麼不帶着明晝?”
平羽看看日頭,“我去前面看看,嬸子和二嫂在後面不放心,你去陪陪她們吧。”
溫華又朝前院的方向看了一眼,吩咐滴珠,“你去廚房燒些熱茶,一會兒端到堂屋去。”
等滴珠一走,溫華立即拉住了平羽,“你說,這回休得成麼?”
平羽看了她一眼,慢悠悠的說了一句,“即便休了又怎麼樣?”
溫華被他這一句話問住了,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平羽往前又挪了半步,靠近她低聲道,“這事兒跟你有什麼關係?那些不該有的念頭還是趁早打消了吧。”他見溫華仍然呆呆的看着他,面上露出一絲無奈,“你這個傻丫頭,真當別人不知道你的心思麼?我都看出來了,何況別人?快把你那心思收起來吧,你想的這事兒是沒有結果的。”
溫華驚醒過來,掩飾的轉過臉去,“你說什麼呀?我能有什麼心思?你倒是說說看?”
平羽見她這個態度,也不多說,只是道了一句“你好自爲之”,便甩袖離開了。
溫華面色複雜的望着他的背影,咬了咬脣,滿懷心事的轉身去了廚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