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初入女書院
溫華目光微冷,淡淡的彎了彎嘴角,“那您想要說些什麼呢?”
元真細白的指尖摩挲着茶碗的邊沿,無聲的笑了一下,“我那大哥大嫂雖然看重身份,可是有大郎爲六郎做主,他們又定意要與你家結親,你也就不必想着讓這事成不了了,還是安下心來好好在書院學些本事,省得將來被人小瞧了去。”
溫華有些不甘心,“我若是自由自在的過我的逍遙日子,又何必在意會不會被人小瞧?”
元真呵呵笑了起來,見溫華皺眉不語,才漸漸止住笑意,“你這丫頭真是可愛,這樣的傻話說出來倒理直氣壯的——你以爲手裡有錢便能逍遙了?”
溫華面上一僵,卻沒有說話。
元真吹了吹茶沫,若有所思的緩緩道,“我因爲是嫡女,婆家又是名門望族,出嫁的時候,家裡陪送的嫁妝,婆家給的聘禮,還有親友饋贈的財物,多到花到下輩子也花不完,可是那又能怎麼樣呢?丈夫一死,婆家便要我上表守節,說什麼世家大族出來的就該知道禮義廉恥,哼!何必要如他們的願!那時候以爲只要手裡有錢,回孃家做個太太平平的富貴姑奶奶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可惜我料錯了,除了母親,沒人敢說讓我回去的話,偏偏我家老爺子發了狠話,要我老老實實在婆家待着,不許回顏家,所以就連我母親也不能再做什麼,孃家不能回,婆家待不得,便只好去城外的別院住着,可是沒想到就連那裡也住不太平,後來就乾脆去了紫仙觀,好在那裡還有一處我母親常年包下來的院子,這些年來我每年舍給紫仙觀的銀子積攢起來也有幾萬兩了,足夠在城裡建起一座大宅院,可是我不能,只要我婆婆還活着,我就只能像現在這樣……你說說看,我這樣的尚難以保全,你這麼個寄人籬下的小丫頭又能怎樣呢?”
這一番話聽得溫華心慌,她看着元真,眼睛裡流露出些許憂慮,“可……我不指望那些,只不過想要安安靜靜的過我的太平日子……”
元真朝她招了招手,溫華猶豫了一下,仍是順從地走到她跟前,元真托起她的一隻手掌握在掌心輕輕撫摩,“所謂心想事成呢——不過是人的奢望罷了,若是想怎麼樣便能怎麼樣,還要那些廟宇道觀做什麼?……你一個孤女活着不易,雖然有鄧家幫扶,可他家畢竟不過是尋常人家,一個六品的主簿在這京城又算什麼呢?你好好想想吧。”
見溫華面上神色鬆動了些許,她又道,“我家六郎實在是個好孩子,錯過了,你將來定是要後悔的。”
暗自思索了一會兒,溫華咬了咬嘴脣,“您的意思我知道了,我會好好考慮的。”
元真露出了滿意的微笑,“好姑娘,我知道你是的聰明的,總要爲自己好好打算纔是。”說着話題一轉,她拿起剛纔曾翻過的一冊書,“你讀不讀他的詩?”
溫華看了看封皮,搖搖頭,“沒有讀過多少,大概只有兩三首吧。”
元真又挑了一些書,問了一圈下來,好多都是溫華沒有看過的,甚至有的未曾聽說過,又問了她常讀的一些書,元真搖搖頭,“這可不行,你讀的雖然多是美文佳作,可是這些時下的新作也該看看,書院開學後要學的東西還多着呢,你這幾日有時間的話就先看看這幾本吧。”說着她又從書堆裡挑出了十多冊,一氣兒都堆到了溫華的面前,“把這些看完,好歹將開學後的考覈混過去。”
溫華隨手翻了翻那些書,見並沒有什麼艱澀的典籍和義理方面的,多是詩文和寫給女子的閨訓,便鬆了口氣,想起之前的那封信,微微彎起脣角,“之前收到的那封信……多謝了,也替我謝謝大公子吧。”
見她言語真誠,元真滿意於她的懂事,笑了笑,從腕上取下了一枚通體幽藍的鐲子戴到溫華的手腕上,“我也沒有什麼好東西,這是趙王府的王太妃賞的,雖不是老玉,卻難得的好顏色,就當做是我的見面禮吧。”
溫華心裡也愛這顏色,但知道這樣的東西必是對方極爲喜愛的,要不然不至於戴在身上,便連忙推辭,元真按住她的手,“到了書院,我讓人把你安排得離我近些,這樣便是有什麼事也方便。”
這件事溫華早就想問了,“您去書院是……?”
元真笑着搖搖頭,“到了書院就要叫我‘顏先生’了——”
原來元真前些日子受到書院山長的邀請,受聘於鴻泉女書院,要去那裡教授詩書典籍,爲期兩年,因爲每個月至少要上十天的課程,因此書院特地爲她準備了單獨的住處,而對她來說,紫仙觀早已經住膩了,正巴不得找個新地方,去書院看了看環境便欣然同意,決定直接將家當都搬過去,先住上兩年再說。
元真因爲最遲要在開學前兩日搬到書院,和顏如一合計,便決定將溫華一起帶上山,一是爲了聯絡感情,另一方面也是要她看清楚如今的處境。
辭別了元真和顏如,溫華本想直接回家看書,畢竟從元真那裡得知書院開學後還有考試,可是瞧着這一整條街的書社,她又着實捨不得就這麼回去,便挑那些未曾去過的店面掃蕩了一番,最後又僱了輛騾車纔將書運回家裡。
這大半天下來,溫華早已累得渾身無力,別說看書,便是站立也是勉強,她指揮着人將書冊都擺放在書房,又找出元真給的那十幾冊詩文,將之堆放在炕頭,打算第二天早起再看。
時間過得飛快,轉眼便到了二月十三,溫華照着事先和元真約好的時間,在巳時到達了女書院所在的雲盤山的山腳下,等了約有一刻鐘的工夫便見到了元真一行人。
她本以爲自己的行李已經夠多了,沒想到元真比她更誇張,不僅有她自己的僕人,還有專門來送她的朋友所帶來的,僅僅擡行李的就有四五十人!
這根本就是搬家吧?
溫華雖然心裡吃驚,但面上卻沒有顯露出來,她見來送行的有男有女,便將罩着短紗的錐形帷帽戴上,下車施禮。
元真看見溫華,很是高興的樣子,招呼着將她介紹給了衆人,不過倒沒有提起什麼婚約之事,只說溫華是她書院的學生。
這些人與元真很是熟稔的樣子,聊了一會兒,見溫華不愛說話,便向元真開玩笑說,“你這女夫子還沒上任便講起規矩來了,快拿下帷帽讓我們瞧瞧這小姑娘!”
元真將溫華摟在身邊,點點她的帷帽,笑道,“這丫頭臉皮薄着呢,你們快消停些吧,當心嚇壞了人家!我還指望着她給我們家做媳婦呢,你們要是把她嚇跑了,可得賠我個一模一樣的!”
衆人鬨笑,見元真當真護得緊,便不再勉強,各自散開準備上山。
元真放開她,見她低着頭不說話,笑了一聲,輕聲道,“你去準備準備吧,再過一會兒就上山。”
溫華回到自己的車前,滴珠替她取了一張高杌坐下,她透過帷帽上的薄紗看着周圍,悄悄鬆了一口氣,在這些人面前,自己真是不適應,感覺和他們彷彿是兩個世界的人,總有一種難以形容的距離感。
她定了定神,吩咐秦小巳帶人將行李都搬下車,準備好一會兒上山。
從鴻泉書院山頂的文廟上看女書院的時候,並不覺得那山有多麼高,彷彿只是一座小山丘似的,可是真正走起來才知道山徑有多麼曲折,除了個別的幾位女眷是坐着滑竿被擡上去的,其他人都是徒步上山,好在衆人並不着急,只是邊走邊聊天,倒也愜意。
行了小半個時辰,溫華終於見到了女書院的大門,站在門前,她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這牆刷得這麼紅,得費多少硃砂、多少銀子啊……”
她不自覺的嘟囔出來,恰恰被身旁的元真聽見,元真輕輕一笑,沒有說話,在廳堂裡見到她的那位朋友——鴻泉女書院的山長時,卻笑嘻嘻的問了出來。
和周圍人一樣,女山長聽到這樣的問題,也是一愣,隨即微微笑着回答道,“耗費硃砂八百五十五斤——”
她的回答這麼幹脆,一點猶豫也沒有,倒讓溫華有些吃驚,她本以爲所謂女山長,應該是和她從前中學時學校的女教導主任差不多,除了訓人訓人就還是訓人,沒想到這麼讓人意外,竟然對於這樣微末的小事也記得清清楚楚。
就聽她繼續說道,“這牆去年重新刷了一次,要找別人你還真問不出來。”
這聲音平淡中帶着柔和,令人聽着不由自主的信服於她,溫華大着膽子擡起頭細細打量了她兩眼,這位女山長五官長相平平,化了淡妝,頭上恰到好處的簪了四隻金釵和一朵絹花,十分清雅宜人,將原先的兩分姿色硬是襯托出五分,加上氣質不俗,令人印象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