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璃一隻腳剛踏進鳳陽山莊的門檻,就被門房給叫住,說了兩件事。
“蘭二小姐,先前有人來找你,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好像是個隨侍。馬車上的主人倒是沒露過臉,聽說你不在莊裡他們就走了,也沒留下名號地址什麼的。”
她一聽就知道說的是誰。以毒梅花的個性,一旦知道她不在,就肯定不會在鳳陽山莊多停留片刻,這尊神仙才不會上門來玩長輩晚輩的禮儀,人家要去客棧做無拘無束的上賓。
至於這第二件事,其實是門房的好心傳話,說莊主吩咐通知大家,從今天開始,除了巡邏的弟子之外,其他人如果沒有什麼必要就最好不要離開山莊,就算出去也最好有個照應,不要落單。
蘭璃笑了笑,心知隨着婚期的臨近,但兇手卻一直沒有動靜,反而讓鳳鳴山更緊張更防備。尤其自己還留在山莊裡,偏又待不住愛往外溜達,要是出了什麼事,對這位鳳莊主來說也挺頭疼。
因此她也沒有多言,點點頭算是明白了。
正要舉步繼續往裡走,卻一擡頭看見兩個捕快打扮的人迎面走了過來,一個年長一個年輕,但看樣子,年輕的官位更高些。
錯身而過的時候,蘭璃與他們有一瞬的目光接觸,但隨即便如平時無數回遇到陌生人時一樣錯開來,然後她聽到他們說——
“把李氏傳到衙門來吧。”
年長的遲疑了一下,“二公子是打算?”
“此前排除她的嫌疑是因爲後面又發生了兇案,但也許這只是轉移目標的手法……”
聲音漸漸自身後遠去,蘭璃回眸凝視着二人背影,神色沉靜。
黃昏時分,天邊晚霞染透了雲層,燦金的落日餘暉中,帶着刺目的紅。
君無瑕擡頭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頓了頓,復又垂下眸去繼續看手中的書。
莫問走到窗邊往外探頭看了看,回頭問道:“公子,要不要去前樓坐坐?”
君無瑕搖搖頭,將書隨手丟在了桌上,“太吵。”
忖思中的少年剛要再開口說什麼,身後卻忽然傳來一個賊兮兮充滿試探意味的聲音——
“毒梅花——”
莫問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怔地一頓,旋即回身看着那個突然出現在牀沿上的腦袋,須臾後便鎮定地習以爲常地打了個招呼:“蘭二小姐。”
“小莫問,你家公子心情如何?我現在進來有沒有危險?”聲音不大,仍透着刻意爲之的小心翼翼,卻似乎並不避諱被另一個人聽到。
莫問笑了笑,正要答話,卻聽身後那個淡淡的聲音道:“你趴在窗沿上做什麼?能顯得臉小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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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後,房門被推開。
蘭璃神色憤懣地走進來,口中說道,“毒梅花你少擠兌我一句是不是會覺得胃口不好?”說完一頓,又有些忐忑地問道,“我的臉真的大麼?”
君無瑕波瀾不驚地看着她,眸中卻泛出幾許微淺的笑意:“你覺得呢。”
蘭璃沮喪地垂下了頭,“你就是有本事讓人明知道你嘴毒可是還是會相信你說的是殘酷的真相。”又有氣無力地道,“我傷心了,今晚的晚飯你請客吧。反正你比我有錢。”
君無瑕無語揚脣:“果真是朵假蘭花。”
從馬車上下來的時候,城郊恰好起了一陣風,混在空氣中的食物香氣便隨風拂來。
蘭璃深吸了口氣,轉頭對君無瑕道:“毒梅花聞到了麼?這味道,嘖嘖,真是有香飄千里之勢啊。”
君無瑕撇眸看向近在眼前的那間掛着食幡的小館,“不是就在那兒麼。”
蘭璃無奈道:“你怎麼那麼沒有情趣,領會精神嘛。”
君無瑕看着她的目光中透着一絲難以理喻:“我覺得在這裡一臉陶醉地聞西北風並不是什麼情趣。”言罷也不再理會她,徑自吩咐了莫問隨自己先行。
才一進門,便看到裡面已經是一副熱火朝天的景象。霧氣蒸騰中,人臉也有些不清晰。
“聽說這裡的招牌菜竹筍牛肉砂鍋很不錯,別看環境和朝陽樓沒得比,可是物美價廉呢。”蘭璃跟上來在君無瑕身旁道,“還有自釀的桂花酒,咱們嚐嚐?”
君無瑕點點頭,並沒有表示異議。
蘭璃喜得他關鍵時候還是挺好伺候,於是趕緊招呼了老闆娘點好了酒菜,然後便只管坐着等,只是目光卻有意無意地注視着鄰桌的那幾個正在喝酒說話的衙役捕快。
“這個李氏倒是也心狠手辣啊,男人不就是納個妾麼,她居然就和紅線門的人勾結起來謀殺親夫。真是反了天。”
“是啊,這回全靠二公子明察秋毫,李氏倒也嘴硬,若不是受了刑還不肯招供呢……誒,何捕快,你怎麼不喝酒?”
“在喝在喝。”
……
君無瑕順着蘭璃的目光側過臉去看了一眼,又回過頭,問道:“你來這裡吃飯是因爲他們?”
蘭璃微微一怔,隨即一笑,衝着他一眨眼,“順便。”
君無瑕也沒問她順便的是什麼,對於身後那些人談論的話題他也並不感興趣,只是看着蘭璃的勁頭,他淡淡的語調中帶出了一絲不解:“鳳鳴山應該也已經知道了,你想知道什麼大可回去打聽,何必來聽他們的牆角?”
蘭璃喝了口茶,頓了頓,也低聲道:“他們去帶走人的時候我一直跟着,進了衙門折騰了兩個時辰才招供。我從房頂上看見她倒確實是被用了不少的刑,最後是怕了那種痛楚才招供說是紅線門的人給了她□□讓她謀殺親夫。”說到這兒,她又撇眸看了一眼隔壁,“然後那些人就論定是紅線門的人爲了消除她的嫌疑所以又繼續了後兩件案子,還刻意轉移視線去給鳳陽山莊的人下戰書。”
君無瑕皺眉,目光中透出嫌棄:“這世上竟然有人能蠢到這樣的境界。”
蘭璃險些失笑出聲,穩了穩,才道:“倒也未必是全都那麼蠢,我覺得那個叫何平的捕快像是有些頭腦和本事,不過那位二公子要立功,總不能老這樣拖着等鳳陽山莊,他怎麼着也得主動做點功績出來。”脣邊揚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估計鳳鳴山也不會太信這份口供,但當局者迷,他以防萬一,也多半會由得他們繼續搗騰。”
說話間,點好的砂鍋牛肉和桂花酒便送上了桌。蘭璃前一瞬還頗有些正經的臉,轉眼間就笑靨如花,跟店家道了謝之後便開始斟酒,一人一杯,彷彿他們真的只是普通食客。
“按照這份口供,正常邏輯下,應該要引蛇出洞吧。”君無瑕端起酒杯看了看色澤,“但這樣做多半隻有兩個結果。”
“要麼就是真的有紅線門的人來救這個同謀,要麼就是沒有任何動靜由她去頂了這個罪過。”蘭璃笑吟吟接道。
君無瑕擡眸看了她半晌,收回目光,夾起一塊鮮嫩的牛肉在木筷間,淡淡一笑:“或許還有第三種可能。”
“第三種?”蘭璃面露疑惑地看着他。
君無瑕將牛肉放入蘭璃面前的碗中,脣角勾起一抹若有似無的淡笑:“如果我要殺你,你覺得我會在這塊肉上落什麼毒?”
蘭璃不由一抖:“你的手段那麼多,我猜不着。”言罷垂眸看了一眼碗裡這塊看上去十分鮮嫩可口的牛肉,嚥了咽口水,卻忽然覺得有些下不去嘴了。
“這麼說來,我覺得那個被稱爲天山毒女的楚紅凝殺人倒是沒什麼創意。”君無瑕不以爲然地說完,又重新夾了一塊竹筍放進了嘴裡,細細咀嚼。
蘭璃瞧着他,不由感嘆這毒梅花的吃相倒是一慣優雅……思緒飄忽着,卻突地一怔。
“你的意思是,”她試探着說道,“也許兇手有特別的用意?”
“我對別人的事沒什麼好奇心,”君無瑕拿起酒杯,淡淡撇眸看向她,“倒是你,好像對這件事比之前更積極了。”
“啊?”蘭璃摸了摸鼻子,嘿嘿一笑,“有麼……”
君無瑕收回目光,“你偶爾嫉惡如仇一下倒沒什麼,不過你並不擅長此道,最好不要涉入太深。”頓了頓,說道,“我並不能時時在你身旁,也許還未來得及,你已經去喝孟婆湯了。”
“……”死毒梅花又咒我!蘭璃正風中凌亂地暗自腹誹,忽聽店小二大聲迎客的聲音響起道——
“三位客官快請進,馬交給小的來幫您照顧着就是。”
蘭璃循聲看去,只見從外面走進來兩男一女,看其中那個年輕男子和少女的衣飾打扮,應是楚州沉魚山莊的人。那其中的少女也很快注意到他們這邊,目光落在君無瑕身上時,不禁流出一絲訝色。
“大師哥,”她對自己身旁的年輕男子道,“你看那個人,長的那麼好,卻是個殘疾。”嬌嬌俏俏的聲音裡帶了幾分居高臨下的同情和心直口快的魯莽。雖然音量被壓制了一些,但畢竟不是低聲私語,所以還是很容易落在近處,又是有武功修爲的人耳中。
蘭璃聞言一怔,隨即看向君無瑕,見他面色如常,不由鬆了口氣。
毒梅花這些年一直居於梅冢,外間的事他不接觸也不感興趣,換言之就是其實他從未與江湖上的人有過什麼真正的接觸,更不會有機會聽到這些冒犯的言語。
因爲委實沒有不怕死的敢在清音谷得罪他一絲一毫。
既然他是因爲她纔出谷來的,那自己就須得好好照顧他。蘭璃很有責任感地想着,不能讓別人欺負了他去。
於是她有意清了清嗓子,自覺很給面子地笑着把提醒的目光投向了那個海棠花般嬌俏的少女。然而那少女見蘭璃看過來,只是一怔,面上微微露出些赧色,隨即又理直氣壯地看了回去。
“茗櫻。”立在少女另一旁的中年男子沉聲喝道,“不許胡言。”
少女撇撇嘴,垂了眸往她師兄身邊挪了挪,噤聲不再言語。
蘭璃勾起脣角笑的有些意味深長。
半晌後,她衝着身邊的人說道:“許久不出來走動,才聽說上個月陳員外家的小閨女因爲被養的太驕縱,時常得罪人。所以花燈節的時候出去逛街居然被不曉得什麼人套了頭,一頓拳打腳踢,回家去爹媽都不認識她了,差點就找道士來除妖了。你們說好笑不好笑?”
君無瑕提着木筷的手一頓,擡眉看她,默了默,說道:“難道不是應該找人來砌個圈麼。”
蘭璃噗地一聲笑出來。
“爲什麼要砌個圈啊?”嬌嬌俏俏的聲音似乎帶着難解的疑惑,終於忍不住飄來。
君無瑕聞言似有些意外地微微一怔,卻沒有答話,也沒有轉頭去看她。只有蘭璃瞧見,他脣邊揚起一抹笑,一抹無言又帶着嫌棄的笑。
其實蘭璃自己也差點沒忍住,但她還是穩了穩,笑的花兒一樣煞有介事地回道:“因爲被打成了豬頭啊,砌個圈可以養着。”
“哈哈,你說謊,”少女笑起來,一臉不信,“我又不是沒打過人,從沒見誰會被打成豬的樣子……”
“師妹。”身畔的年輕男子低聲阻道,“別說了。”
少女一愣,“爲什麼……”隨即看着自家師兄和爹爹的神色便眼神一變,臉頰驀地漲得通紅,拍桌而起,“你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