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所謂侍梅公子

“我不想與你們動手,也無話可說。”紅衣女子轉頭看向正在朝自己走近的魚千行時,只似不耐地冷冷扔下這一句話便加快了步伐,沒幾步就已經走到了門口。

“只怕由不得你!”魚千行話音落下的一瞬,人也已經一個起落擋在了女子面前,隨即毫無停滯地一掌便朝她面門襲來。

女子擡臂一格,順勢從腰間抽出了一團紅色的東西,隨即一聲叮鈴之音響起,衆人便見一條宛如蛇形的細長紅色鎖鏈破空而來,與魚千行的掌風糾纏在一起。

蘭璃眼見魚茗櫻和她師兄隨後也加入了戰局,瞬間局勢變成了三對一的陣仗,又是掌又是劍又是鏈的,看着看着,不由勾了勾脣角。

“怪了。”

君無瑕撇眸看向她。

“拆了那麼多招,已然快要落下風了,”蘭璃若有所思地笑道,“居然還沒用最擅長的手段,原來她這樣沉得住氣麼?”

話音方落,便傳來魚千行的一聲痛呼,隨後只聽魚茗櫻驚慌失措地喊了一聲“爹爹!”然後那抹紅影一個起躍輕身飛出門外,蘭璃追出去的時候,便看見那雪中赤火正在遠去,轉眼已變得模糊。

她並未耽擱返身又跑回食館,此時倒在地上的魚千行面容已經青紫,呼吸微弱,她立時出手封了他的幾大要穴。然後擡頭望向被莫問推着到了近前的君無瑕,用眼神問詢着他的意思。

君無瑕慢慢將目光從魚千行身上收回,撇眸到了一旁,似無意出手相救。

蘭璃暗歎一口氣,只好轉而對程日朝道:“快把魚莊主送去鳳陽山莊吧,段大夫正在莊裡做客,坐我的馬車去。”

彼時鳳陽山莊莊主鳳鳴山正在同剛剛到家不久的二兒子鳳定音說話,便見門房匆匆領着一行人跑了進來。待看清眼前情形臉色便是一變,立刻着人去街上將正在同朋友喝酒的段之軒給找了回來。

段之軒回來之後一搭脈,神色間亦是一驚,漸漸地,眉頭也越鎖越深。

約莫一盞茶的功夫之後,他開始撤除紮在魚千行身上的銀針。

“這毒和之前的不一樣。”段之軒嘆道,“不是寸心散,卻比寸心散更加霸道。就算施針也逼不出壓不住,非得有解藥不可。”

“那……”魚茗櫻淚眼婆娑的目光瞥到自己父親幾乎渾身皮膚都泛着青紫的模樣,抽泣了一下,又道,“需要什麼藥材?我這就和大師哥去找。”

段之軒苦笑了一下,“若是知道這是什麼毒才能知道解藥需要什麼藥材啊,現下恐怕也只有下毒之人才知道了。”

房間內又陷入一片沉默,此時,一個淡淡的聲音忽然自衆人身後傳來。

“這種毒根本就沒有解藥。”

蘭璃訝然回眸看向說話的人。

鳳鳴山等人也一臉驚訝地紛紛轉眸看向門外那個坐在輪椅上,神色清冷的年輕人。其實鳳鳴山並不是現在才注意到山莊裡多了這個陌生人和他的侍從,只是先前情況太混亂還來不及詢問底細,加之對方是與蘭璃等人一起來的,他料想也無非是誰的相識所以並沒有太過在意,卻沒料到,對方一開口,便是語出驚人。

“你怎知這毒無藥可解?”段之軒皺眉問道,目光隔着不遠的距離暗暗打量着對方,眼眸中越發透着懷疑。

君無瑕眉梢淺淺一揚:“碎雪芙蓉,你說有無藥可解?”

段之軒一愣,旋即回頭看了一眼躺在牀上的魚千行,然後又將信將疑地看回來:“你說他中的是碎雪芙蓉的毒?這種毒花我也只在醫書上見過簡單記載,你又是如何肯定的?”

君無瑕無甚表情地牽起一抹笑:“那你便當我說的是假話吧。”言罷就是轉身要走的意思。

“誒誒誒——”蘭璃一個箭步跨過去拉住了他的輪椅,一邊扯着笑一邊同他使眼色,“梅公子,話都開頭了,人命關天,說完再走吧。”

君無瑕擡眸深深看了她一眼,眼中滑過一抹微弱的笑意,轉瞬即逝。然後向着屋裡的段之軒道:“你看的醫書上怎麼簡單記載的我不知道,但這種花我卻親眼見過。只開冬日一季,花落時根莖可取爲藥,花落之前渾身都是毒,最毒之處便是花蕊。而解藥,正正是花落之後的根莖。很顯然,□□解藥都在人家手裡,難道不是無藥可解麼。”

段之軒震驚之下竟一時無言可對。

“蘭二小姐,”鳳鳴山沉吟着看向蘭璃,問道,“這位公子是你的朋友麼?”

蘭璃心知這個問題一語雙關,正琢磨着要開口,卻聽君無瑕一副不以爲然的口氣開口說道:“她要做我的朋友,只怕還不夠格。欠着我的人情尚未還清呢。”

被評論爲還不夠格做朋友的蘭二小姐笑容可掬地咬了咬牙。

“是麼,”鳳鳴山淡淡笑了笑,又道,“那麼,不知梅公子可曾聽說過侍梅公子這個名號?”

“哦,此時聽你說起來,”君無瑕的臉上依然一派雲淡風輕無波無瀾,還做出一個略一思忖的停頓,然後續道:“好像有點印象。”

保持着沉默旁聽姿態的蘭璃迎着鳳鳴山的目光又給了一個無辜的笑。

“那這麼說,只能去找那妖女要解藥了?”魚茗櫻的哭腔讓她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發抖。

君無瑕看了她一眼:“就算她願意給,前提也得是你們能在一個時辰內找到她。”說着目光遙遙瞥向牀上的魚千行,“雖然蘭二小姐及時封住了他的要穴,可碎雪芙蓉的毒能侵蝕經脈,他撐不了太久。”

他的音色本就清冷,加之言語間不帶什麼情緒,此刻聽來,竟有種似幽冥判官般的威儀,讓衆人不由自主的信服,相信這便是這位武林前輩,沉魚山莊莊主生命的最後時限。就連段之軒也沒有再說話,氣氛瞬時陷入了凝重。

一簇火光倏地燃起,隨即整個房間便被映亮。

“毒梅花你就好好在廂房裡待着,我用不了多久就回來了,”蘭璃一邊用火摺子引燃燭芯,一邊囑咐道,“不要和別人鬧脾氣啊。”

君無瑕擡頭看着她:“我說的話你不信?”

“啊?”蘭璃隨即反應過來他指的是什麼,“我信啊,這方面你說的話誰敢不信。”然後收起火摺子,又笑道,“那我走了啊,莫問應該很快就從客棧拿了細軟回來了。”

他不理她,只又道:“那你還去找楚紅凝做什麼?鳳陽山莊的人要做人情去送死是他們的事,一個註定不多時便要死的人,你何必費這些功夫,他與你又沒什麼交情。”

“這個嘛……”蘭璃沉吟着一笑,“人情這種事太複雜了,你不會明白的。”

“若是一般人我也不管你,但你剛纔也分明聽到我說了,楚紅凝用的是碎雪芙蓉。”君無瑕一頓,皺起了眉,“我沒時間回清音谷取藥,會來不及。”

蘭璃本想隨口敷衍他兩句便趕着出門的,但乍然聽見他這樣說,驀地,心頭便是一軟。

“我曉得你是擔心我。”她蹲下身來望着他,眼波中映着若有似無的燭光,笑的溫柔,“你起先說那些生分的話是爲了不給我添麻煩,現在不要我出去也是爲我好。可是毒梅花,這個江湖不是你的清音谷,現下我在這裡便代表着蘭音山莊,若我不出力,來日我的爺爺父親便會受人指摘。再說,這件事情真相如何,我也想要搞清楚。”

見他仍蹙着眉不說話,她便故作調皮地伸出一根手指去戳了戳他的手背:“放心吧,我會打醒十二分精神的,不會讓你那麼早就給我準備棺材。”又笑道,“等我好端端地回來了,君美人你能不放落雨飛絮針,心甘情願給我好好調戲一下嗎?”

“總是沒正形。”君無瑕皺着眉撇過了臉。

默了默,然後捏了三枚落雨飛絮針在指間,復又凝眸看着她,說道:“當真遇上了,不要與她周旋太久。若我沒猜錯,她身上穿着天絲軟甲,魚千行今天若不是想下重手拍了她那一掌,未必會中這個毒。你的武功雖不在楚紅凝之下,但不要想着拳腳分勝負,只需拿下她便是。看好時機發針,避開天絲軟甲。”

蘭璃將銀針小心接了過來,忽而一笑,看了他須臾,點頭道:“是。”

半個時辰後,房裡的燭火依然搖曳,燈花已開始劈啪作響。

莫問捂着嘴打了個哈欠,再一次看向倚在牀頭看書的君無瑕,心想不知公子這一頁何時才翻得過去。

“你先去睡吧。”君無瑕的聲音淡淡從書後響起。

莫問脫口問道:“公子不等蘭璃小姐了?”

君無瑕蹙眉合上了書:“誰說我在等她?”說完又一默,再開口時,已越發有些心煩,“把蠟燭熄了吧,燭火晃得我眼睛不舒服。”

莫問聳了聳肩,應聲去了。

火光熄滅的瞬間,月光侵染過窗紙,柔柔幽幽地落在了地上。

雙目不多時便適應了這樣的暗色,君無瑕躺在牀上,看了一會兒頭頂的帳子,又轉過頭將目光投向了映在窗上的樹影,片刻過去,依然沒有什麼睡意。

他閉上眼睛無奈地嘆了口氣。

恰在同時,門口忽然有了動靜,有人推開房門走了進來。

不多時屋外有人走過,似乎是沉魚山莊的巡邏弟子。

——“哪有人影,是你看錯了吧?”

——“奇怪,怎麼眨眼就不見了……難道是什麼不乾淨的東西?”

——“你別疑神疑鬼的,走吧,去那邊看看。”

門外的腳步聲漸遠,門裡的人似乎鬆了口氣。

君無瑕支身坐起。

“誰?”對方立時便察覺到了屋裡有人。

這個聲音是……

君無瑕忖了忖,脣邊不禁緩緩勾起一抹淺笑:“這句話似乎應該我問你纔對。現下你可是鳳陽山莊的頭號紅人,倒是不知道避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