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5章 醃篤鮮（中）
含釧不可置信地擡起頭，淚眼婆娑地看向大魏朝的一代明君。
明..明君，意味着要犧牲這些，顧全那些，才能穩住大局
北疆內亂，大魏必須趁此機會出擊，才能在久久不結的西陲征戰中脫身.
這是最好的機會——皇子在西陲遇害身亡，大魏佔盡天時地利人和，有很多條路可以選，要麼顧忌二皇子，選擇和韃靼談判，要麼是藉機出兵，將尚在內亂中的韃子打個措手不及無論選哪種，大魏都佔了起手！
如果只是犧牲幾個人，就可以達到這個目的。
一代明君，會同意吧？
可，她不是明君！
她不同意！
什麼加封！
什麼賜婚！
什麼青年才俊！
聖人在說什麼鬼話？！
含釧眼淚一滴一滴砸在伏地的手背上，手止不住地發抖，膝蓋頭軟得像一塊兒豆腐，含釧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平復下來，“.兒.兒不帶曹家的人手，我獨身到北疆尋人！我的一切言行與曹家無關！與祖母無關！”
含釧手背抹了把臉，把眼淚盡數擦乾，聲音裡帶了哭腔，企圖放大聲音掩蓋掉無法躲藏的抽泣，“您不去找！兒去找！什麼加封！什麼賜婚！兒都不稀罕！您是徐慨的父親！是曹醒和尚探花拼死效忠的君主！”
“爲國盡忠！爲父盡孝！爲民盡信！本是爲人子、爲人臣之初衷所願！兒懂得！”
“國不負將士，則將士以命相報！君不負臣子，則臣子以死相殉！兒也懂得！”
只是
只是
只是道理都懂，情感不認同！
含釧見薛老夫人將木匣子放在牀上，單手打開。
“既朕給的不想要，那就回去吧，回去靜靜等着。”
聖人手一擡，兩個身強力壯的婆子從門框邊入內，一左一右擡起含釧往外走。
薛老夫人低聲喚道，“含釧！你先不說話！”
含釧眼睛疼得厲害，使勁揉了兩下，手拍打牀板，“來不及了！哥哥和徐慨中了南部的埋伏！如今南部扣押住二皇子與龔家一行！聖人想要藉此機會，從北疆狠撈一筆！沒人去救他們！”含釧將牀板拍打得發顫，“沒人去救他們！我同聖人說了，我去！一個曹家的人都不帶！我自己去！活要見人，我們死要見屍啊！我同聖人說了的，我的言行和曹家再無關係！無論聖人回過神後，是要罰我也好、懲我也罷！都與咱們曹家沒有任何關係！”
含釧手撐在地上，努力讓自己站起來，可膝頭軟得叫人一個趔趄，一邊哭，嘴裡一邊無意識地說着，“.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您不去尋，我去找一天找不到就找兩天，兩天找不到，我便在邊陲住下一年、兩年、十年.”
含釧急忙撇過頭，高聲道，“小雙兒，去收拾東西！我們今夜就走！”
裡面赫然一圈金鑲玉的白玉掛珠項圈。
木蘿軒一聲淒厲的尖叫。
看着有些眼熟。
薛老夫人手上使勁，眼神一掃，童嬤嬤知機地將門窗死死掩住。
這是上次龍華會，她贏了詞條局，宋太后賞賜下的彩頭。
“來不及了！”
小姑娘站了半天，也沒站起來，反倒是腳下一軟，噗通一聲跪坐在了地上。
“你燒了兩天一夜，進進出出了好幾個大夫，下了狠藥猛藥，這才把燒退下來這是昨兒夜裡，福王送過來的。”
“徐慨——”“哥哥——”
含釧回府，薛老夫人出來接，見是兩位陌生的嬤嬤將孫女從馬車上攙下來，連忙伸手去扶，一摸孫女額頭，滾燙一片，便忙招呼人將含釧攙進木蘿軒。
含釧頭暈目眩，不解其意，擡頭看向薛老夫人。
含釧捂住臉，終是嚎啕哭出了聲。
徐慨的笑，徐慨護她的樣子，在夢裡護她，在現實護她，徐慨在火中射殺裴七的樣子.爲她出頭的樣子.緊緊握住她的肩膀隱忍着看她的樣子.
還有哥哥。
薛老夫人忙進去，一見孫女滿頭是汗地坐在牀上，老太太眼眶發紅，伸手將小姑娘緊緊摟住，“.不怕不怕.回家了.”
福王彎腰去扶，卻被這小姑娘一把甩開，便苦笑着看向聖人。
含釧想哭，卻沒有眼淚落下。
“含釧！”
含釧暈暈沉沉地直做夢，夢裡一直在哭。
沒有了！
什麼都沒有了！
湖心別院的上空，縈繞着小姑娘悲慼到極致的哭聲。
薛老夫人將聲音埋得又低又輕，想了想，站起身走到含釧梳妝檯前，找了找，翻出了另一隻褚紅色的雞翅木匣子打開，露出一隻水頭極好的白玉簪。
含釧淚眼朦朧地看着聖人，不可置信地搖了搖頭，“您不去尋，卻連我也要攔！您枉爲人君！枉爲人父！”
含釧眼前一片模糊，待眼神聚焦，終於看清薛老夫人的臉後，忙攥住薛老夫人的衣角，“祖母！祖母！”
福王恨不得將小姑娘的嘴捂住。
福王看了眼聖人，別過眼去。
薛老夫人將含釧死死抱住，不叫她走！
饒是含釧如何叫嚷，均不見小雙兒的身影。
含釧腦子“嗡嗡”地響，響得發矇。
她歷經兩世，才終於擁有的親人。
薛老夫人一手摁住含釧的肩膀，一手從暖閣下掏出一隻褚紅色雞翅木匣子。
夢裡黑黢黢一片，前面有個身影走得很快，她努力跑、努力追，卻怎麼樣都追不上。
“徐慨與哥哥！”
所有的記憶，所有的情感，一股腦涌上了天靈蓋。
含釧語聲淒厲，反手揪住薛老夫人的衣角，“祖母，來不及了啊！”
聖人的聲音淡淡的，“福王，你派人將曹家姑娘送回去，看好她，不許她去北疆，更不許她踏出府門半步，若有差池，朕唯你是問。”
薛老夫人將白玉簪放到那條白玉掛珠項圈旁，擡頭目光灼灼地看向含釧。
含釧一隻手拿起白玉簪，一隻手拿起項圈，歪了歪頭看向薛老夫人。
薛老夫人擡了擡下頜，輕聲道，“.這是一套。”
無論從材質、做工、雕刻花樣來看，這當然是一套。
白玉簪是宋太后賞的，項圈是福王送的
這母子二人，在這個時刻，湊了一套白玉頭面，送給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