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窩絲糖
含釧停下手上的功夫。
這就是院子小的壞處。
人與人之間,壓根沒有秘密。
想避開人說個悄悄話,話兒還沒出口,便被風吹散得不成形。
白四喜有些緊張地先看了看含釧,又看向自家母親與爺爺的方向。
他家母親可別作了吧
家裡多住個含釧,是多吃了一缸米,還是多喝了一口井的水呀?不說別的,含釧在家裡住着,收拾做飯、打掃清理,甚至連牆上的瓦漏了,含釧二話不說撂起袖子上房補瓦。
甚至,含釧連家裡的伙食費都包圓了。
若是含釧不來,他能這麼大塊大塊的牛腱子肉往嘴裡塞??
“你在說什麼瘋話!”白爺爺一巴掌拍在石磨上,害怕含釧和四喜聽見,深吸了一口氣,壓低聲音,“你在說什麼瘋話!?含釧是我的關門弟子,素日叫你嫂嫂!”
含釧本欲拉上白四喜像之前一樣,躲出門去,卻被白四喜反拉住,“別走!外面冷死了!你是我爺爺的徒弟,這家裡本就該有你一席之地!你哪兒也甭去!”
崔氏喉頭一哽,臉上有點發白,“若不是聶秀才上了年紀,含釧的事兒也不好說給人家聽啊”
崔氏眼神一亮,有戲!
崔氏一下子叫出聲,“爹!您就實話說吧,您到底想將含釧配給誰?!”
含釧眼眶有些發熱,垂了眼眸。
含釧沒爹沒孃沒嫁妝,這樣的姑娘誰會願意娶?
開了個私塾,收學生的束脩,意味着每月都有進項,旱澇保收。
想了想,覺得自己做得挺對的。
一個平日裡賣糖葫蘆,幫着送糕點的小童手上遞給含釧一個紅檀木匣子,“有個白白胖胖的哥哥叫我送過來的!”
有十畝地,意味着家有恆產,能自給自足。
崔氏餘光瞥見了竹柵欄後的兩個身影,心一橫,若是有心胸有志氣的姑娘聽見她說這些話,早該氣得去投河了!
肉絲兒能切成頭髮絲兒粗細,肉丸子能做成指甲殼大小,旁人是大海撈針,他家是海里撈貝殼肉——非常鍛鍊眼力與筷子功。
白爺爺是她師傅!
“我記得你孃家就在杏林巷?”
竈屋內,白四喜跺了跺腳,立馬就想往外衝。
含釧手一下子收緊,案板邊緣膈在手掌心,有點疼。
“咚咚咚”
白四喜跟她差着輩呢!
白四喜沒聽明白自家母親的意思,可聽清楚了母親對爺爺的語氣不太對,特別着急,卻也知道含釧說得對,若這時候衝出去,三個人都丟臉。
白鬥光笑了笑,“我記得你侄兒的老師,都四十多了吧?”
白鬥光眉頭蹙了蹙,杏林巷?
裡面是一支點翠鎏金墜紅寶流蘇簪子。
崔氏以爲白爺爺在撮合她和四喜??
含釧不可置信地擡起頭。
白鬥光扶在小磨碾盤上起了身,準備往裡走。
手藝人的輩分大過天,若真幹出這樣的蠢事,白爺爺也甭在這北京城混下去了!
有婆婆和沒婆婆,是過的兩種日子,一個束手束腳,一個隨心所欲。是束手束腳好,還是隨心所欲好?只要是人,用腳板心都能選出來。
崔氏瘋了嗎?
白爺爺壓抑的聲音讓含釧聽得心疼。
含釧逃也似的去開門。
白爺爺氣得想一巴掌給崔氏扇過去,“你可動動腦子吧!”
含釧輕輕嘆了一口氣。
白爺爺氣得原地打轉,高高擡起柺杖,“合着你擠兌含釧,是因爲這!慌忙幫含釧說婆家,也是因爲這!我告訴你,我在一天,四喜的親事便落不到你手上去!”
“你這些年,補貼孃家,照顧弟弟!我憐惜你守着大郎不容易,從來都是睜一隻眼閉隻眼!你糊塗短視,我念你是婦道人家,不曾多加訓斥!你在這家裡想幹什麼就幹什麼!我可曾要你立過一天規矩,照顧過一天!”
崔氏話還沒說完,眼瞅着白鬥光的神色越發陰沉,聲音越來越小,漸漸止了話頭。
“含釧和四喜同歲,您一向喜歡含釧。她還沒出宮時,您便日日嘮嘮叨叨宮裡有個小姑娘多聰明、多憨厚,竈上的功夫多卓絕。等到出宮放歸了,您便火急火燎地讓我收拾出西偏廂給她備着”崔氏說起來,心裡就有些苦,“人說一輩人不管二輩事兒!四喜的親事,理所應當是咱這當娘當爹的做主,爹,今兒個我便僭越一回,就要您一句準話!”
母親做飯,手藝不行,刀工最佳。
門響了。
白四喜握緊拳頭看向母親與爺爺,事關伙食,小夥子的神色比含釧都慌張。
含釧蹙着眉頭,將匣子打開。
崔氏的聲音雖壓得很低,可有藏不住的興奮,“媳婦兒打聽過了,人家是考過了的秀才,就住在城東郊外,家裡有十畝地,開了個私塾,有四五個學生,束脩是全然夠用的,家中老母早已離世,含釧嫁過去就是當家娘子,不比現在疲於奔命、拋頭露面的強?”
最妙的是,家裡沒婆母
井邊的聲音一直沒聲音。
“就在東郊杏林巷!一家三代都是讀書人,若是不好,媳婦兒又怎麼會拿到公公跟前說嘴呢?”
有秀才的身份,意味着不交稅,見官不跪。
崔氏笑起來,“是呢,聶秀才就是我那侄兒的老師。如今呀,我那兩個侄兒都在聶秀才門下讀書,不說別的,聶秀才的名聲人品還是信得過的。人家一聽含釧是從宮裡放歸出來的姑娘,又是您門下的弟子,挺高興的呢”
白鬥光看着崔氏漸漸理直氣壯起來的臉,憋了一口悶氣,“四十歲含釧纔多大年紀?翻過年關才十五。明年才及笄呢!你侄兒的老師,我還記得是個鰥夫吧?一個四十歲的老鰥夫,你也好意思給含釧牽線?這件事兒,我當你沒說過,你也當沒想過!”
白鬥光本想發火,聽崔氏這樣說來,細細一想,倒覺得聽起來還算不錯?
白鬥光左手手指在右手掌心裡敲了敲,看了眼崔氏,細問起來,“東郊?東郊哪裡?若是太遠了,走動起來不方便。”
含釧一把將白四喜拉住,低聲道,“你這樣衝出去,便是給你娘沒臉!你爺爺當着你的面罵你娘,既是落你爺爺的臉面,也是落你孃的臉面!”
淑妃賞給她的那一支。
出宮前,被吳三狗搶走的那一支。
含釧臉上突然冰冰涼涼的,擡頭一看,今年的雪終於落下來了。
白綿綿胖乎乎的,有點像甜甜的窩絲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