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喜所做的賽蟹羹顧名思義是比蟹羹更加美味的一道湯羹,將鱸魚宰殺,去鱗、內臟及鰓洗淨,斬去頭尾,切成兩片。蔥切段,姜分爲兩部分,一部分切片剩餘切成碎末。將魚皮朝下,加蔥段、薑片、黃酒、鹽拌勻,醃製片刻,上鍋蒸熟後取出。揀去蔥姜,濾出湯汁,剔下魚肉。把火腿、筍肉、香菇均切成絲,蛋黃打散。炒鍋注油燒熱,下蔥段爆香,倒入雞湯燒開,烹入黃酒,揀出蔥段。放入筍絲、香菇絲燒開後,下魚肉及原汁,加醬油、鹽燒開,倒入蛋黃液攪勻,淋入香醋,撒上火腿絲和薑末。
三道湯羹用料不同,做法不同,卻同樣香氣四溢,醇美誘人,衆人單是聞着就不由自主地吞了吞口水。
四個小夥計上前,將羹湯分裝入小碗中,一一端給底下擔當臨時評委的衆人。
第一碗自是先端到蘇妙面前,蘇妙含笑向端菜的小夥計道了謝。
按出菜的次序,最先上的是同喜的賽蟹羹。蘇妙抿了一口清涼的井水,而後拿起湯匙,舀了一勺色澤金黃的賽蟹羹放入口中,鮮嫩潤滑,入口即化,味似蟹羹更勝蟹羹,少了一絲腥溼寒涼之氣,多了一份綿厚甘甜之美,滋味濃醇,色彩鮮亮,就這樣的味道與這樣的外觀來說,同喜已經算是超常發揮了。
“味兒不錯!小喜子的手藝長進了不少啊!”蘇嫺笑着稱讚,蘇嬋亦點點頭。
“雖然我喜歡吃螃蟹,不過鱸魚能做出這個味兒來,不錯!”蘇煙亦不吝讚美。其實這場比試他也想參加,可惜因爲備考他沒時間準備。之後又因爲考了五十二名心裡攢了不少壓力變得沒精打采,這會子能吃到讓他覺得眼睛一亮的魚羹,心情跟着好了起來。
同喜被稱讚,喜得無可不可,搓着手雙眼直勾勾地望向蘇妙,充滿了期待,希望也能從她的口中得到稱讚。
“做出這樣的味道真是難爲你了。進步很大。”蘇妙含着笑說。
同喜心中一喜。
“只不過火候掌握的有些偏差。起鍋晚了,刀工似乎也不太精細。”蘇妙舀起有些粗的火腿香菇絲,笑眯眯地說。
同喜一陣不好意思。臉漲紅,摸了摸後腦勺。
“你入行時間較晚,這些可以慢慢來不用急,總體來說味道還不錯。”蘇妙噙着笑繼續道。“一點小建議,在倒入蛋黃之前用溼澱粉薄薄地勾一層芡魚肉會更滑嫩。”
同喜喜不自禁。燦爛地笑起來,對着她高聲道了句:“是,多謝師父教導!”
蘇妙笑了笑,對回味和侯偉說道:“同爲參賽的人。你們也來嚐嚐同喜的賽蟹羹吧。”
回味倒是沒什麼,隨手拿起桌上蘇妙只吃了一口的賽蟹羹,舀了一勺。明明是站着,卻依舊有本事姿態優雅地吃進去。他只吃了一口就又放回蘇妙面前。然而這毫不掩飾兩人關係的行爲還是讓衆人臉紅耳赤,羞澀不已,雖然兩個當事人沒有任何異樣,回味在這種事情上天生臉皮厚,蘇妙則是壓根沒反應過來他這樣的行爲其中更深的含義。
侯偉對纔剛剛掌勺的小學徒做出來的東西很不屑,卻因爲是廚長命令,只得接過夥計遞來的碗,草草地吃一口。
同喜目不轉睛地望着他,菜鳥總是希望能夠從老鳥口中得知更多的建議來提升自身水準,然而侯偉這個老鳥給予他的卻是一個沉重的打擊:
“廚長太心軟了,這麼一無是處的玩意兒廚長還能用心點評,若是我的徒弟我早就讓他回家種地去了。徒弟的優劣事關師父的臉面,爲了廚長的面子,還是換一個更能幹的吧,做出這種玩意兒的人給廚長做學徒都是侮辱廚長的手藝!”
同喜的耳根子刷地紅了,由紅轉紫整個人都紫脹起來,低着腦袋,肩膀在肉眼可見地顫抖,強烈的羞恥與無措充斥全身,他緊咬着嘴脣已經快哭出來了。
“你說話好刻薄,阿喜才學了多久,做成這樣已經很了不起了!”蘇煙和同喜要好,聽到如此冷酷的評價有些生氣,蹙眉道。
“既然如此,就應該有自知之明,比賽就是比賽,不是小孩子玩遊戲,冒失參加卻做出這樣低劣的東西,這對其他參賽的人本身就是一種羞辱。”
“老侯頭,你說話別太過分了,你這樣也算是長輩嗎,一把年紀欺負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你年紀活狗身上了!”寧樂暴脾氣被挑起來,火冒三丈,拍案而起,怒聲說。
侯偉輕視地瞥了他一眼,不屑地道:“這裡輪不到外行人來插嘴!”
“你……”寧樂被氣了個倒仰,直想蹦出來和他單挑。
“二姐,你倒是說句話!”蘇煙怒不可遏,卻又說不過侯偉,拉着蘇妙一疊聲道。
蘇妙的脣角始終掛着似笑非笑,淡淡地掃了一眼恨不得挖條地縫鑽進去的同喜,不緊不慢地道:
“下一個吧,已經有一個魚羹了,接下來就先嚐嘗小味味的蓴菜羹。”
夥計應了一聲,將那一大碗碧翠瑩潤的蓴菜湯以小碗分裝,一一放在衆人面前。
“爲什麼叫碧溪湖蓴菜羹?”蘇妙好奇地問坐在身旁的回味。
“因爲是從碧溪湖採來的。”回味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愛答不理地回答。
他好像在生氣。
蘇妙眨巴了兩下眼睛,舀起一勺清香鮮美的蓴菜羹放入口中。蓴菜與雞絲、火腿烹調,碧翠鮮醇,清冽爽口。雖然是明亮的碧綠色乍一看很鮮豔,可是第二眼再看過去時卻又覺得平淡無奇甚至是很不起眼,然蓴菜特有的清澈鮮美混合着濃醇美味的湯汁在脣齒間溫煦自然地融化,滲透進每一顆味蕾裡,不激烈,不厚重。澄純細膩,綿密幽長,恍若碧波瀲灩的湖水在悠悠盪漾,風輕雲淡,一葉扁舟,花滿湖堤抑滿煙,採蓴時值豔陽天。
手中的湯匙頓了頓。蘇妙心頭一跳。下意識望向回味,驚詫地問:
“小味味,你想去遊湖嗎?”
回味正偏着頭不搭理她。聞言指尖微顫,有種被看穿了的慌亂與不可思議,呆了一呆,他勉強抑制住內心的翻江倒海。頭也不回地哼了聲,漫不經心地回答了句:
“纔沒有。”
“明明就有!”蘇妙認定了他在說假話。笑上眉梢,追問,“小味味,你想和我去遊湖嗎?”
“連鍋子都比不上的人怎麼可能會有那種異想天開的念頭。”回味不看她。修長的手指輕輕地敲擊着桌面,漫不經心地回答。
他果然聽到了,蘇妙啞然無語。
“我纔沒有說你連鍋子都比不上。我明明說你和鍋子一樣重要。”
回味猛然回過頭看着她,從牙縫裡生硬地擠出一句:“你以爲我會高興我在你心裡和鍋子是同等待遇?”
“你問的這麼輕鬆。難道在你心裡我就比你的鍋子重要嗎,我讓你改行你就會改行,我讓你把你那箱玉秤砣全部扔掉你也會扔?”
回味沒想到她竟會提出這樣的要求,怔住了,因爲語塞,一言不發地看着她。
蘇妙睜着大眼睛看了他一會兒,緊接着一拍額頭,悶悶地道:
“算了,你不用回答了,雖然明知道你的答案是否定的,真的被那樣回答了我還是覺得很受打擊!”
她哀怨的表情做得誇張,回味呆了一呆,開口說:
“我又還沒有回答,你不要自說自話。”
蘇妙擡起下巴,不悅地哼了一聲。
爲什麼突然變成是他的錯了?回味暗自思索,卻沒想出個所以然來。鍋子和她誰更重要這個問題實在是太蠢了,這麼說起來,剛纔介意這個蠢問題還認真覺得生氣的自己同樣蠢透了。
過了一會兒,他偏過頭靠近她,低聲問:
“七月七,要不要去遊湖?”
“非定休日,身爲廚長,不可以因爲想去玩就曠工。”蘇妙雙手抱胸,一本正經地回答。
“打烊之後再去。”
“那個點兒沒有人了吧?”
“就是沒有人才好。”他莞爾一笑,說。
蘇妙愣了愣,緊接着莫名地心動起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爲他離得太近,連溫熱的氣息都拂過了她的耳廓的緣故。她粲然一笑,點了點頭,抿着嘴小聲道:
“好。”
沒有人注意他們的談話,因爲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面前的蓴菜羹吸引了。明明只是一碗普通的野菜羹,屬於自然的滋味本夠不上鼓動人心的美味,然而這一碗蓴菜羹卻與衆人以往品嚐過的菜羹完全不同,清新卻不生澀,純美卻不乏味,清淡卻不樸素,甘醇卻不厚重,是瀲灩碧波般明媚又綿滑的滋味。耳畔彷彿迴盪着細微的水波聲,溫煦柔美的風輕拂過面龐,甜美的微笑,涌動的柔情,細細地品味着宛如風景畫作一般的美食,不知從何時起,內心深處竟然也隨之涌起一腔爛漫與溫情。
直到一碗湯全部下肚衆人仍處在神遊太虛的狀態,只有素來對回味很不服氣的蘇煙不高興地扁起嘴巴,憤憤地咕噥了句:
“討厭鬼的手藝竟然又長進了!”
兩個小夥計將剩下的兩碗蓴菜羹分別遞給侯偉和同喜,同喜雖然先前被侯偉數落得一無是處,卻咬着牙挺住了沒有逃走,接過湯碗捧在手裡,也不用勺子,迫不及待地喝上一口,一雙眼突然亮起來彷彿才修剪了燈芯的蠟燭,情不自禁高聲讚歎道:
“好吃!這真是用野菜做的?”
侯偉見狀,用了看土包子的眼神,瞧不起地哼了一聲,接過湯碗拿起勺子粗略地舀了一勺,草草吃進去。然而無論他怎樣匆忙,剎那間,鮮醇的滋味於味蕾間綻放開來,結下一株又一株明媚的花朵。整個人似突然沐浴在燦爛的陽光之下,微風浮動,雲淡天藍,空氣中瀰漫着綠植特有的清新盎然,似乎連喝湯的人也變得靜謐明朗起來。
侯偉渾身一顫,不可置信地望着手裡的羹湯,表情呆呆的,一雙眼睛瞪成了銅鈴鐺。
蘇妙看在眼裡,但笑不語。
最後輪到侯偉的野雞薏仁羹。
說實話侯偉的野雞薏仁羹雖然使用的食材很新鮮也很豐富,但是做出來的滋味卻中規中矩,沒有什麼特別失敗的,也沒有什麼特別出彩的,並不是不好吃,但離“美味”這兩個字卻還有一段距離。
侯偉已經從業二十年了,他的烹調手藝隨着年紀與閱歷的增長已經進入了平直期,不溫不火,不鹹不淡,不好不壞,中上水準,平淡無奇。若是單獨拿出來還算過得去,可一旦有了比較,馬上就掉了一個檔次。
關於這碗野雞薏仁羹,評價褒貶不一,有的人認爲不錯,有嘴巴刁的人堅決不認可,更是還有一干先前爲同喜抱不平的甚至說這碗羹還不如同喜做的那碗。
“沒想到資歷二十年的人竟然能做出這種玩意兒。”回味只吃了一勺就擱下了,論毒舌他絕對是祖宗級別的,尤其是在挑剔同行的毛病時,“火候完全不對,雞肉太老,你是把野雞當家雞來做?野雞肉質比家雞鮮嫩,水剛沸時下鍋,只需要二百四十個數即可。豐州這邊的薏仁質地較硬,即使是製作羹湯,也需要提前用冷水泡上一會兒,你又不是新手,連這種常識都不知道嗎?”
蘇妙啞然無語,除了像他這種喜歡精確琢磨的,一般來說這種“常識”沒人知道吧。
侯偉卻無言以對,在品嚐過碧溪湖蓴菜羹後,他已經無法再說野雞薏仁羹是他的拿手絕活了。
同喜詫然望着他,先前還將自己罵得狗血淋頭的人此時竟然被回大哥教訓得一言不發……這就是實力造就的層級嗎?
投票開始。
“雖然是參賽的人,但你們也可以投票哦,投給自己投給對手都可以,當然棄權也可以。”蘇妙含笑說。
同喜投給了回味。
令人很意外的是,在對回味的蓴菜羹進行投票時,始終不發一言的侯偉在投票人舉起來的手就快要放下的一剎那,突然舉了手。
他投給了回味!
至於回味,他半點不覺得羞赧地投給了他自己。
第一輪的羹湯大比拼,回味以十二票之差領先侯偉勝出,這也是程鐵組的首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