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居然敢打我!”魏嫺雅驚愕地捂住半邊臉,怒目圓睜,怒不可遏,她做夢也想不到一向隱忍懦弱的林嫣竟然敢對她動手,她又驚又怒,這太出乎意料,彷彿日出從西海水倒流一般讓人震驚,因爲太過震驚了,她什麼都來不及反應,只是顫抖着怒極的身子,聲嘶力竭地吼叫。
“我怎麼就不能打你?”林嫣厲着嗓音,冷冷地道,“論身份,我是妻你是妾,身爲妾室你目中無人對夫人出言不遜放肆侮辱,別說打你一巴掌,沒把你打到半死關到柴房去禁閉反省你應該感謝我對你的仁慈,往日是我太寬厚了,以至於讓魏姨娘忘記了妾室的本分,看來也是時候該讓魏姨娘知道知道‘妾’這個字怎麼寫了!”
魏嫺雅怒極攻心,聽她句句強調“妻妾”二字身子顫抖得更厲害,她哆嗦着嘴脣用力冷笑道:
“世子妃好大的威風!你可別忘了,你現在已經被趕出瑞王府了,你已經什麼都不是了!”
“說的好,既然我已經什麼都不是了,你是誰的妾與我又有何干,不在瑞王府,你又算個什麼東西!”林嫣沉聲怒道,一張臉冷凝若霜。
是人都有忌諱,林嫣的忌諱就是她絕對不允許在自己親手推波助瀾的錯誤中與樑敏發生了錯誤的魏嫺雅提起她不能生育的事實,不能生育這件事像噩夢像詛咒像是她這輩子最大的痛苦日夜纏繞着她折磨着她整整十年之久,這已經成爲一種無法醫療的心理上的絕症,若是旁人淺淡的觸及她性子寬厚尚可勉強原諒,可只有魏嫺雅不行,只有魏嫺雅提起她不能生育並對此加以嘲諷時她承受不住。那個時候她會歇斯底里,她會發狂,她會變得不像自己,那個時候她的狀態是隨時都有可能在臨界點爆發。
“林嫣!好!好你個林嫣!你厲害!”魏嫺雅用一根雪白的手指頭顫巍巍地指着她,氣得臉色發青,“你等着!我這就去稟告王妃,我要告訴王妃你對世子爺還是不死心。你之所以離開是因爲你在欲擒故縱!你這個心思惡毒的女人。仗着世子爺寵愛你,你居然妄想拿捏住世子爺!林嫣,你不要臉!”
又一聲“啪”的脆響。魏嫺雅的另外一半臉亦重重地捱了一巴掌!
林嫣幾乎是將所有的仇恨全部用在這兩巴掌上,這最後一巴掌扇完,不止魏嫺雅的耳朵根嗡嗡作響,林嫣的胳膊像虛脫了似的無力地垂在身側。肌肉顫抖得厲害。
紫葉驚得魂飛魄散,她以爲世子妃定然還像從前一樣十句話說不上一句。所以纔跟着姨娘過來,沒想到今天的世子妃不僅變得伶牙俐齒,還打了姨娘,這一下事情可鬧大了。尤其姨娘還捱了兩耳光,這兩個耳刮子下去回去遭殃的可是自己,她慌忙上前一步。賠了笑臉,卻是用警告的語氣說:
“世子妃息怒。姨娘再不對也是姨娘,世子妃要教訓姨娘也不用急在一時,姨娘的身子纔好些,這大庭廣衆的,若是鬧開了,不說丟了世子爺的顏面,就是世子妃臉上也無光不是!”
她自以爲勸說得婉轉清晰,若是往常,這一番大道理給出來,林嫣一定會欣然聽從,然而今天林嫣只是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冷冷地問了她一句:
“你是瑞王府的丫鬟還是魏府的丫鬟?”
紫葉語塞。
這話問得相當嚴厲,紫葉是個聰明的丫頭,聽了這問話登時冒了一身冷汗。紫葉是瑞王府的家生奴才,是瑞王府的丫鬟,瑞王府的丫鬟只聽命於當家主母,瑞王府的當家主母只能是嫡妻,也就是說除了瑞王妃就是世子妃,即使世子妃再不管事她也是主母,丫鬟們自然要對當家主母的吩咐惟命是從。要是對姨娘惟命是從,那就是魏府的丫鬟,只怕她再向着姨娘一點,她這個家生奴才就要被趕去當魏府的丫鬟了。
紫葉不敢再說話,甚至在魏嫺雅回過神來怒不可遏一邊大喝着“林嫣”一邊張牙舞爪地撲上來時她死死地抱住魏嫺雅,明着是勸姨娘別衝動,實際上是怕魏嫺雅發起瘋來傷了林嫣。
回府之後紫葉發現了許多不尋常,比如世子爺從來沒到過內院,再比如她聽二門上的小廝在傳世子爺已經在外面購置宅院要和世子妃分家出去單過。早在姨娘被世子爺落胎時她就知道自家姨娘沒有希望了,後來王妃同意讓姨娘回府她竊喜了一陣卻發現事態發展跟她預測的完全不一樣,如果世子妃還像從前一樣好欺負像軟柿子隨便捏,紫葉倒是不介意爲了讓姨娘高興出面捏世子妃一把,可今天的世子妃明顯不好惹,於是她很聰明地選擇了緘默並不着痕跡地約束了自家姨娘的行蹤,給林嫣賣了一個好。
林嫣沒耐性去理會一個丫鬟心裡的彎彎道道,她極度厭惡魏嫺雅,忍着心裡泛起的噁心,冷聲道:
“魏嫺雅,你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我覺得非常討厭!”
“非常討厭”,這話說的十分直白,直白、毫不掩飾,讓魏嫺雅怒不可遏,她臉色慘白髮青,身體顫抖的幅度巨大,她瞪着林嫣,腦袋一片空白,好半天才惡狠狠地撂下一句狠話:
“林嫣,你給我等着,咱們走着瞧!”說罷,氣洶洶地轉身,怒氣衝衝地登上馬車,走了。
跟來的丫鬟們見她風火輪似的走了,驚慌失措,匆忙跟上她。
一羣人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很快的,原野上又一次恢復了平靜,獨留下因爲過度用力導致全身虛軟頭腦空白髮灰的林嫣和一臉瞠目結舌的純娘和蘇嬋。
林嫣的心情糟糕透了,整顆心都跌進了最深最深的深谷底,糟透了的心情讓她全身虛脫無力,她腿一軟,癱坐在草地上。用一隻手掩住臉,卻哭不出來。
……
純娘是個體貼的姑娘,所以什麼都沒有提。
蘇嬋本就是個沉默寡言的,自然也不會說其他。
回到雪乙莊,林嫣自去休息了,純娘和蘇嬋在院子裡遇見了購物回來的蘇嫺,純娘是個藏不住話的。本來想去尋蘇妙把剛纔的事情說一遍過過嘴癮不至於憋得太難受。沒見到蘇妙卻先碰見了蘇嫺,於是拉着蘇嫺的手把剛纔的事情添油加醋地講了一遍,說那個妾室是多麼多麼的可惡。又說林嫣是多麼多麼的可憐,然後說起林嫣後面的那一連串反擊,她說的慷慨激烈,恨不得將所有的激盪情緒都帶上。就爲了凸顯出林嫣當時的出人意料和氣派威風。
“真沒想到,小林子居然也有這麼厲害的時候。我還擔心她性子軟會被欺負呢。那一巴掌扇過去,我看着都覺得解恨,那個小賤人實在可惡,這要是我。我一定會拔光她的頭髮!”純娘捏捏拳頭,義憤填膺地說。
蘇嫺似對這話題不感興趣,只顧做手裡的針線活。
“小林子想硬氣起來也是挺硬氣的嘛!”純娘笑嘻嘻地說。
“家大業大名望大的瑞王府。又有一個瑞王妃那樣的婆婆,還十年不曾生育。林嫣在那樣的環境裡卻穩穩當當地生活了十年,你以爲只靠一個‘忍’字就行的?做媳婦的哪個不能忍,能忍的媳婦多了,可是能忍出名堂來的又有幾個?她不爭不搶性子寬厚不代表她蠢,一個人,只要他不蠢,想換成另外一種方式也就眨眨眼的工夫。”
“當時真的像變了一個人似的!”純娘摩挲着嘴脣,小心肝亂跳地說,當時林嫣的樣子現在回想起來連她都覺得有點怕怕的。
“踩到痛腳了。”蘇嫺低着頭縫製衣衫,淡淡地說。
一直沉默着的蘇嬋突然不以爲然地開口道:“只不過是沒有孩子而已,她太在意了。”
蘇嫺哧地笑了,看了她一眼,說:
“你不懂。”就沒有下文了。
蘇嬋覺得她這話分明是看輕了自己,心中惱怒,待要繼續辯論,蘇嫺已經不理會她了,而他也不知道該用什麼作爲論據去辯論,一時也想不起來要說什麼。
純娘則終於被蘇嫺手裡的針線活吸引了注意力,隨着蘇嫺手的移動,籃筐裡的衣衫呈現出大概的樣貌,純娘驚詫地發現蘇嫺正在縫製的居然是一件貼身穿的男性中衣,上好的絲綢面料,玄黑色,蘇嫺正在用銀色的絲線將一朵一朵風雅別緻的蓮花繡在衣料上,她的繡活很好看,繡出來的蓮花姿態婀娜,栩栩如生。
純娘發現新大陸似的上前一步,將籃子裡的中衣拿出來抖摟開,果然是一件寬闊的男性中衣,從衣服的規格尺寸就能看出衣裳的主人必是一名魁梧英拔的男子,純娘頓時羞紅了臉,用曖/昧的眼神看着她,笑嘻嘻問:
“大姐,這衣裳該不會是給文王殿下做的吧?”
“是啊。”蘇嫺也不否認,爽快地承認了,奪過純娘手裡的衣裳繼續繡制起來。
“是文王殿下託你做的?”
“就算用膝蓋想也知道那是不可能啊。”蘇嫺從容地回答。
純娘被噎了一下,表情變得訕訕的,像是很替蘇嫺尷尬似的,頓了頓,囁嚅着問:
“大姐,既然不是文王殿下要的,爲什麼你要做?”
“他要不要是他的事,我做不做是我的事,反正我做完了他也是要穿上的。”
純娘見她一副篤定的口吻,實在猜不透她的自信究竟是哪裡來的,頓了頓,好奇地問:
“可是爲什麼突然要送文王殿下衣裳呢,是什麼特別的日子嗎?”
“生辰。”蘇嫺淡淡地回答。
“真的?”純娘歡快地問,想了想,又追問一句,“可是大姐,就算是生辰,爲什麼要送中衣,不是還有扇袋絡子香囊什麼的嘛,做中衣有點……也太……”還沒成親呢,私相授受就已經跳過扇袋香囊直接變成送內衣了,這發展是不是有點快啊,感覺好羞人!
“就是要送中衣。”蘇嫺對她的話很不以爲然,“小丫頭片子懂什麼,讓他貼身穿上了再脫下來,那才叫‘香豔’!”
純娘還是個姑娘,雖然不是什麼都不懂的姑娘,可蘇嫺的話還是得反應一陣她才醒過神來,臉刷地漲紅,捧着一張臉,害羞地抿嘴笑:
“哎呀,大姐,你在說什麼嘛,好羞人!”
蘇嫺瞅了她一眼,悠悠然地反問:“我說什麼了?”
純娘不好意思再重複,只是漲紅着一張臉露出羞澀的神態,雙手捧臉,羞得腦袋頂已經開始冒青煙了。
蘇嬋見她們兩個一個比一個不純潔,無語,不想再跟她們廢話,頓了頓,問蘇嫺道:
“二姐呢,怎麼沒在院子裡?”
“莊子上來客人了,她去招待了。”蘇嫺輕描淡寫地回答。
“咦?妙姐姐這角色進入的挺快啊,這還沒幾天呢就已經成了雪乙莊的女主人了,還有模有樣的!”純娘抿嘴笑道。
“什麼客人?”蘇嬋好奇地問。
“聽說是小回兒的伯父和堂哥。”
“伯父?回味的伯父不是……”這一回連蘇嬋都瞠目結舌了。
“回大哥的伯父是誰啊?”純孃的腦袋反應慢半拍,蘇嬋都想明白了她還在哪裡疑惑地問。
蘇嬋瞅了她一眼,沒搭理她,問蘇嫺:
“他們出門了?回味在不在?”
“在啊,沒出門,這會子應該正在妙雲軒喝酒呢。”蘇嫺淡定地說。
蘇嬋皺了皺眉,這纔來到樑都幾天啊,達官貴人卻接踵而至,不僅僅是達官貴人,現在竟然連……也來了,這不像是個好兆頭。
“啊!”慢半拍的純娘終於想出來了,手一拍,驚詫地問,“回大哥的伯父該不會是……該不會是皇……”她“皇”了半天愣是沒說出來,心裡頭直打鼓,只覺得“皇”這個字落在自己嘴邊不太好。
可不就是皇上麼……
蘇嫺將鬢畔的碎髮捲到耳朵後面,擡起頭時朝妙雲軒的方向望了一眼,半晌沒有說話。
妙雲軒。
清雅的花廳,兩把影青蓮瓣壺、幾隻彩釉冰裂紋瓷盅以及幾盤製作精細色香味俱佳的下酒菜和各色乾果零食整齊地擺放在窗下的圓桌上,窗外便是一脈清泉潺潺向西,靜謐的環境令人分外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