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謙一聽就知道這個龔培元也不是什麼善茬,恐怕也不比那些江西的劊子手好到哪裡去,在這些人眼裡,沒有心慈手軟這一說,他們纔不管犯人是痛是癢,是死是活,他們腦子裡只有口供,口供。
“聽你的意思,要是這個姓彭的不說,你還會大刑伺候,往死裡整,是吧?龔科長,我可先給你打打預防針啊,這個姓彭的身體可禁不住這麼折騰,既然是條大魚,就不要把魚給弄死了嘛。”上官謙怕龔培元用刑過重,先給他提個醒。
誰知,龔培元不以爲然,反而覺得上官謙立場有問題:“不是我說你啊,上官,你這種思想可要不得,委員長說過,對待共黨就是寧可錯殺,不可錯放,絕不姑息,絕不手軟,要不是我跟你私底下關係不錯,你這種言論被別人聽見,一定會扣你一頂親共的帽子,你呀,就是婦人之仁,成不了大事。”
“我一個大夫,能成什麼大事?哎,龔科長,你跟處座走得近,你得空幫我問問處座,我那個調離報告什麼時候可以批下來呀?”上官謙可沒想過要在這裡升官成大事,他想的是儘快逃離這個魔窟。
“上官,你就別老想着調走了,我告訴你,處座說了,我們醫務科缺人手,好幾年都沒進人了,你呀,就打消這個念頭吧。”
上官謙一聽,感覺從頭涼到腳,看來還得繼續在這個魔窟裡熬日子。
“唉,上官,這人大概什麼時候可以進行審訊啊?”龔培元看了看牀上的彭若飛。
上官謙搖搖頭:“不知道,反正這幾天肯定是不行的,你們都等了半年多時間了,也不在乎再多等幾天,是不是?”
“可處座想盡快知道四一二之後那些共黨的頭頭腦腦,骨幹精銳都躲到哪兒去了,這個情況,這個彭若飛肯定知道,你可別小看這些人,他們是那種自帶火種的人,走到哪兒就會把哪兒給燒起來。我們一定要把他們消滅於萌芽之中,你看看這半年裡,有多少地方搞武裝暴動,你以爲都是那些泥腿子自發的?沒有這些共黨分子去煽風點火,怎麼可能搞出這麼大的動靜呢?
就像這個彭若飛,要不是他去了雲霧山煽動那些土匪山賊,那些人會去劫富濟貧,開倉放糧,籠絡人心?這路數我一看就知道這夥山賊肯定是被共黨分子赤化了。所以,上官啊,這個人你可得上點心,千萬不能讓他還沒審之前就兩腿一蹬走了。”
上官謙微微點點頭:“我心裡有數。”
“那好,我先走了。”
龔培元笑着跟上官謙揮了揮手,他兩年前在一次行動中受了重傷,是上官謙搶救了兩天兩夜才把他給救活了,所以他跟上官謙的關係還是不錯的。儘管他總是覺得上官謙跟他不是同類人,但這人醫術高明,對誰都保持一定距離,人畜無害的模樣。龔培元自然樂意跟大夫交朋友,俗話說:人食五穀,孰能無病?有一個醫生朋友在身邊對症下藥多方便呢!
上官謙給彭若飛建立了病歷檔案,既然上面如此重視這個人,那他更得上心了,不管這藥品有多貴重,只要彭若飛需要,就給他用上,就算是缺貨,也高價去黑市買來用上;俗話說:三分治七分養,護理工作是重中之重,他特地安排經驗豐富的葛護士長親自擔任彭若飛的護理工作,親自給彭若飛擦洗,換藥,打針,餵飯。
經過近十天的醫療護理,彭若飛的身體逐步在復原,槍傷處好得最快,差不多癒合了,而腳趾甲也漸漸長出新趾甲了,八根手指中有三根已經把指骨接上了,稍微有點感覺了,而膝蓋處也長出點肉芽和薄薄的一層皮膚覆蓋在膝蓋骨上,儘管還不能站立,但疼痛感已經減弱了不少,而這些天在藥療和食療的雙重幫助下,臉色也由慘白漸漸紅潤起來了,元氣也開始恢復了。
這十天裡,彭若飛跟這些醫護人員也熟悉了,每次葛護士長給彭若飛換好藥後,彭若飛都要向她致謝,而對於上官謙爲他的精心治療更是心懷感激。
上官謙通過這十天與彭若飛的接觸,感到此人是個相當知書達理之人,謙遜有禮,不卑不亢,在許多細節方面都能看出他的涵養和品質。
其實每次換藥都是一次痛苦的過程,但彭若飛卻很是配合,從不哼叫,讓護士擔心,實在是痛得受不了,就用牙齒咬住自己的手臂,極力忍受。醫務科的所有醫護人員都對彭若飛很有好感,認爲他是難得一見的謙謙君子。
上官謙本是書香門第出生,自小接受孔孟之道,對彬彬有禮的讀書人自然感情上會相近一些,所以當他看見彭若飛時,便自然而然地產生了一種親近感,而通過數日的接觸,上官謙對彭若飛的好感與日俱增,不僅是同情,更是欣賞,也有欽佩,但也爲彭若飛的命運感到一絲悲哀。
上官謙小時候想當個有學問的先生,但十五歲時生了一場大病,改變了他當初的志向,當時家人都要爲他準備後事了,後來遇到一位懂得醫術的牧師對他進行了救治,讓他奇蹟般地活了下來,從此他棄文從醫,立志濟世救人,中學畢業後報考了醫學專業,大學畢業後還去東京大學醫學院深造,回國後便在一家教會醫院裡當了一名外科大夫,每日雖然從早忙到晚,但他覺得自己的價值得到了體現,所以雖然忙碌,但樂在其中。
然而不久他的命運又被改變了,在一次外科手術中,他將一位原本大家都覺得沒有搶救價值的將軍從死神手裡搶了回來。不過,所謂成也蕭何,敗也蕭何,上官謙的精湛的醫術卻成了雙刃劍,他的精湛醫術被這位將軍看中了,非要拉他去他的部隊,上官謙拗不過,便從一位教會醫院的大夫變成了一名軍醫,後來將軍的好友正在籌建淞滬警備司令部,於是上官謙又從野戰醫院被調入了淞滬警備司令部。
上官謙思想簡單,反正去哪兒都一樣,作爲醫者,到哪兒都是救死扶傷,解除病患痛苦,但到了這兒,他發覺根本就不是這麼回事,他的醫術只是爲了增添犯人的痛苦,讓他們欲生不能,欲死不得,給他們以生的希望之後,再將他們重新打入地獄。
所以在這兒他常常備受良心折磨,他想盡快離開此地,逃離樊籠,遠離這種令他深感可恥的工作,令他寢食難安的生活,但現在看來希望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