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小時之後,一個身着長衫,戴着口罩和墨鏡,手裡拄着一根細竹竿的身影,朝老西門康寧百貨商店前的一個公用電話亭走來。
凌雲鵬遠遠地瞧見這人影的輪廓是傅星瀚,暗暗發笑,這個戲癡,居然把自己扮成盲人,大模大樣地行走在大街上。
傅星瀚見着了康寧百貨前的公共電話亭前的凌雲鵬,便朝這個方向摸索着過來了,然後兩人趁周圍人不注意,走進電話亭。
“我這新造型還不錯吧!”
“就你這形象,估計特高課的人都不拿正眼瞧一下的。”凌雲鵬呵呵一笑,忽然發現傅星瀚的左胳膊已經能自然地垂在身旁:“哎,你胳膊上的石膏拆了?”
“不拆不行啊,綁着石膏礙手礙腳的怎麼行啊?老大,待會兒我去哪兒呢?”傅星瀚望了望四周。
“跟我走吧。”凌雲鵬拍了拍傅星瀚的肩膀。
傅星瀚點點頭,隨凌雲鵬走到清豐肉類加工廠的後門,這裡空無一人,凌雲鵬帶着傅星瀚上樓,兩人一直爬上了五樓的樓頂。
到了樓頂之後,傅星瀚將墨鏡和口罩取下,將長衫脫掉:“老大,你看我這形象可以嗎?”
凌雲鵬上下打量着傅星瀚,儘管先前吩咐過傅星瀚要化了妝再出門,可沒想到當傅星瀚把墨鏡和口罩摘下,脫掉長衫,將盲人的僞裝去除之後,眼前的傅星瀚的妝容還是讓凌雲鵬嚇了一大跳。
傅星瀚的臉上不知道抹了多厚的粉,臉上的腮紅像是猴屁股似的,而嘴脣鮮紅欲滴,身上穿着一件薄紗連衣裙,這不倫不類的奇葩裝扮差點讓凌雲鵬要把剛纔吃下去的餛飩給吐出來。
”戲癡,你這打扮也太誇張了吧?“望着眼前的傅星瀚,凌雲鵬感到陣陣反胃。
”你安排我的這個角色能不誇張嗎?好了,別盯着我看個沒完,我自己都噁心我現在這個模樣,哎呀,我的媽呀,還真是冷呀!“一陣風吹過,傅星瀚雙手合抱着,跺着腳。
”戲癡,這兒就是你的舞臺了,你盡情地施展你的表演才華吧。不過得注意安全啊,可別從舞臺上掉下去了,這裡可是五樓呢!“凌雲鵬善意地提醒道。
”你以爲我真瘋了啊?“傅星瀚斜睨了一眼凌雲鵬,然後從隨身帶的一個袋子裡取出根絲巾紮在頭上,然後把一個花環套在腦袋上,另一個花環套在脖子上。
凌雲鵬不忍直視傅星瀚的這身裝束:“我的天哪,你還真是準備充分,戲癡,你確實是名副其實的戲癡。”
“就我這種敬業精神和藝術天分,完全可以問鼎奧斯卡獎。”傅星瀚得瑟地揚了揚眉毛。
凌雲鵬聳了聳肩:”嗯,當之無愧,好吧,祝你演出成功!“
凌雲鵬說完,將傅星瀚換下的長衫,墨鏡和口罩放進布袋裡走下樓去了,而在樓頂上,傅星瀚身着白色薄紗連衣裙,頭上扎着米黃色絲巾,戴上花環,手上拿着一根大紅色絲巾,輕柔地揮舞着,嘴裡不停地哼唱着周璇的《天涯歌女》:
”天涯涯呀海角覓呀覓知音,小妹妹唱歌郎奏琴,郎呀,咱們倆是一條心,愛呀愛呀郎呀咱們倆是一條心……”
“大家快來看呀,樓頂上有個女人。”凌雲鵬下樓之後,跑到對面馬路上,隨後大聲叫嚷起來。
周邊的人聽凌雲鵬這麼一喊,連忙擡起頭來向清豐肉類加工廠的樓頂望去,果然在那兒出現了一個穿着花枝招展的女人,手裡拿着一根絲巾在揮舞着,嘴裡還在唱着什麼。
一時間,馬路上的人越聚越多,大家擡頭望着屋頂上的傅星瀚。
“快看,快看,這麼冷的天,這個女人居然穿那麼薄薄的連衣裙,真是瘋了。”
“這人肯定瘋了,你看她這張臉,畫得跟猴屁股似的。”
“你看她那張嘴,簡直是血盆大口,醜死了。”
“頭上還扎着絲巾,戴着花環呢,這花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花。”
“她在唱什麼呀?你聽清了嗎?”
“什麼郎呀,郎呀……”
“什麼狼的,狗的,還狐狸呢,真是個瘋女人。”
大家一陣鬨笑,漸漸地,底下馬路上的人越來越多,一些騎車的只顧擡頭看人,忘記低頭看路了,結果撞在電線杆上,有些人爲了看清樓上人的面容,爬上了電線杆,還有些人撞翻了那些小商小販的攤子,一時間喧鬧聲,漫罵聲,驚叫聲四起,整條馬路像是炸鍋了一般,沒多久,這條馬路就被擠得水泄不通。
“哎呀,你們看什麼熱鬧,還不快點叫她下來,阿彌陀佛。”
“難得有這麼好看的白戲看,不看白不看,不要叫她下來,讓她繼續在樓頂上唱歌,跳舞。”
“這演出比大世界的還精彩,還不用買票,今天是撞大運了。”
“哎,這人怎麼會跑到樓頂上去發瘋的呢?”
“我猜這個女人肯定跟這家清豐肉類加工廠的老闆有什麼淵源,可能是姘頭,被人家老闆拋棄了,所以一時想不開,就發瘋了。”
“我可聽說這個加工廠的老闆賭博,把家底都輸的一乾二淨,捲款逃走了。”
“那這個人該不會是他的老婆吧,唉,自顧自跑了,讓老婆孩子靠誰去,不瘋纔怪呢,這個清豐廠的老闆啊,真不是個東西。”
傅星瀚在樓頂上唱啊,跳啊,鬧了一個多小時了,唱累了,索性坐到樓頂的邊緣上,雙腳垂在外面。
他的這一舉動引起了下面觀衆的騷動。
“哇,你看,她是不是想要跳樓啊?”
“好像是啊,不好了,要出人命了。”
“快給警察局打電話,這要是出人命可怎麼了得。”
“不會的,不會的,跳樓的話,她應該是站着跳,怎麼會坐下來呢?”
“你們呀,就知道看白戲,這瘋女人好歹也是一條人命啊,不僅要叫警察來,還要叫救護車來,萬一掉下來,非死即傷啊!”
“對對對,這個老伯伯說的對,不能眼睜睜地看着一條活生生的命就這麼沒了,我去打電話,你們下面的人別起哄了,別嚇着她了。”
有熱心市民去打電話叫警察和救護車了。
凌雲鵬望着水泄不通的馬路,跟站在一旁的秦守義示意了一下,兩人關注着那些焦頭爛額的特高課的人,只見他們一臉的無奈和焦慮,不停地擡手看手錶,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現在已經是下午五點鐘了,照理,行動隊一行人應該到上海了,現在應該在回這兒的途中,可眼下這種情況說不定把人給嚇退了。
凌雲鵬也擡手看了看時間,估計行動隊的隊員們快到了,便讓秦守義守在馬路的這頭注意觀察來往人羣,若是發現行動隊隊員樣貌的人,馬上上前阻止他們回汽修廠,而自己則去了那輛黑色別克轎車所停靠的馬路那頭守着。
凌雲鵬路過那輛黑色轎車時,特意朝車窗裡望了望,果然,在轎車後排,一個遍體鱗傷的人被左右兩個特高課的人挾持着,面無表情,神色黯然地坐在中間,外面的喧囂根本激發不起他的興趣,像是一座泥塑木雕一般坐着。
身旁的一個特高課的人見有人朝車窗裡張望,連忙將車窗上的窗簾拉上。
坐在轎車裡的木村惱恨地望着樓頂上的傅星瀚,要不是這個瘋女人在那兒瘋瘋癲癲,怎麼可能將這條小馬路給堵死,現在就算是發現了軍統行動隊的隊員,也無法擠過去抓人了。
而此時,凌雲鵬已經看見了一個頭戴鴨舌帽,身高一米七五左右的漢子在朝這條小馬路過來,那人長着一雙招風耳,左臉頰有一顆黑痣,根據齊恆的描述,這人應該就是董文浩了。
於是,凌雲鵬連忙疾走幾步,在與董文浩擦肩而過時,低聲說了一句:“轉身,跟我走,前面有埋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