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哄哄的人羣中,有人提議要慶賀這個階段性的小勝利,出去嗨上一夜。諸如此類的聲音疊加,像是轟炸一樣,吵得嵐衫的耳朵嗡嗡作響。嵐衫已經分不清是誰在說話了,但是本能地意識到,這裡面沒有她的彤彤姐姐。
她像是誤闖入了一個不熟悉的世界,而這個世界裡充滿了沼澤泥濘。她的雙腿已經陷下去了,她想要把自己□□。
嵐衫勉強地笑着,拒絕:“明天還要上課,咱們好好休息吧。”原本練習生們每週都有休息日,但剛剛應人歌已經無情地把休息日也給徵用了,課程被安排得很滿,就連原本自由加練的晚上也被零星塞了幾節課程,今天可以說是最後的狂歡夜了。但嵐衫並沒有出去玩的興趣。
有人不滿,有人還想再勸,有人話鋒一轉,立刻應嵐衫的聲,點頭說自己也要從明天起努力才行,今晚要好好休息,說着就拉上嵐衫的胳膊,想要親熱地挽着她的胳膊,一起回宿舍。
當女孩子的胳膊碰上嵐衫的小臂時,被觸碰的嵐衫立刻僵硬在了那裡,一股不適感蔓延開,侵蝕了她的整個身體。嵐衫都差點忘了,她是個並不喜歡肢體接觸的人。
在加入到華悅的這些天,嵐衫每天都被白之彤攬着脖子、挎着胳膊,或者有時候那個跳脫的貓一樣的女孩會突然蹦到她面前,把她整個人抱到懷裡。嵐衫已經習慣了白之彤的溫度和白之彤柔軟的身體,已經差點忘記了自己曾經多麼害怕被同性觸碰。
但當碰到她的人不是那個人的時候,那種強烈的不適再度席捲而來。
嵐衫猛地掙脫,後退了兩步。
她的拒絕太過明顯,也領那個挽上她的胳膊的人始料未及。鬧哄哄的人羣一下子像是被按了暫停鍵,靜止在了當場。等到嵐衫注意到了時候,才發現自己已經站到了人羣的對面。
她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小聲說:“那個……我……找應姐……還有些事……我先不回宿舍了,你們先回去吧。”
說着,她趕緊背過身去,衝着應人歌的辦公室方向跑去。按理說她應該先去給應人歌發消息確認一下她還在不在辦公室的,但現在來不及了。
身後有人想追上來。
鍾晴和白之彤互相看了一眼,立刻十分默契地往前走,兩個人雙手一張,正好能把其餘的七個人給攔住,一邊攔,鍾晴熱切地應和着剛剛被否決的提議:“哎呀,今天不浪以後就不能浪了,好想出去玩呀,我請客怎麼樣呀?有幾個姐妹去?”
白之彤十分熱情地攔另一部分:“好啦好啦,趕緊睡覺去吧!都這個點了。明天是需要奮鬥的一天,the magic girls,fighting!”
鍾晴還順便能吐槽白之彤:“彤姐,是‘the miracle girls’!是奇蹟,不是魔法!不是馬猴燒酒!”
“哎呀哎呀,一樣啦,都土。”白之彤不遺餘力地抹黑着自己的集體,冠上了一個“土”的大帽子,“也不知道現在市場上都在流行什麼,組合名字非要起成洋文。”
鍾情和白之彤的聲音越傳越遠,和嵐衫之間的距離終於被拉開,很好地把那些套近乎的人都攔了下來。等到嵐衫轉了個拐角的時候,已經什麼都聽不見了。
她大口喘着氣,終於停了下來,撫着自己的胸口。她的一隻手貼在牆上,把自己的整個人靠到牆邊,這條走廊的燈有着復古的設計,壁燈貼在一側。嵐衫站在另一側,燈下最黑的那個位置。她漸漸覺得自己像是全身都失去了力氣一樣,沿着牆緩緩蹲了下去。
嵐衫有那麼一個小秘密,不知道在這樣被推出來之後,那個小秘密還能不能被藏得妥妥帖帖。嵐衫甚至已經開始在想,如果她的小秘密被發現了,會有怎樣的後果。她會不會被當怪物,會不會每個人都往她身上吐唾沫罵她噁心,會不會白之彤立刻就會搬到別的宿舍,會不會她好不容易摸到了一角的夢想,就此消失?
嵐衫一邊想着,一邊發抖。她想的是她還小的那時候,鼓起勇氣查資料的時候,看到的來自別人的經歷。她總覺得,一旦她沒有把那個小秘密藏好,那些都是她要經歷的。
嵐衫覺得自己的嘴角流入了苦澀。她擡了擡手,試圖去抹無聲卻又不間斷地下墜的眼淚。止不住。
嵐衫在這個牆角等了好久,才把眼淚給擦乾,想起來自己還要找應人歌有事。她連忙匆匆趕路,一邊小跑一邊給應人歌發消息,詢問經紀人還有沒有離開辦公室。
幸好應人歌還在忙碌,直接喊嵐衫過去。
辦公室的門被推開,應人歌從成堆的文件裡擡起頭來,樂了:“哪裡來的小花貓?怎麼,你這是高興壞了,哭成這樣?”旋即,應人歌就閉上了嘴,覺察出自己判斷失誤了——嵐衫的臉上,可沒有半點高興的模樣,當然不會是喜極而泣。
嵐衫小聲說:“應姐,我有事要跟你商量。”絕口不提自己剛剛哭了的事,甚至還有幾分尷尬。明明她在進辦公室之前,還特地用手機前置攝像頭確認過了,她臉上的哭痕很淡纔對,結果還是被一眼發現了。
應人歌抱着胳膊,用下巴一點沙發:“坐吧——你說就行。”
“應姐對不起,我知道您擬定這個名單一定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但是……”嵐衫開場說到轉折,便被打斷了。
應人歌挑眉:“但是?怎麼了,嵐衫,我知道你對自己的自信心不足,難不成你甚至覺得自己不該入選?”
“哎?沒有!”嵐衫趕緊否認。
嵐衫承認自己的對外展示一向不夠大方自然,在這一點上不知道被應人歌明裡暗裡提點了多少次。但至少對於音樂,嵐衫是有自信的,在這一批的練習生裡,嵐衫是絕對的名列前茅。
應人歌心底裡放鬆了一點,好在這個傻丫頭不是跑來推辭的。她的肩膀更鬆弛了下去,用舒服的姿勢靠着椅背,問:“那你想說的是什麼?”
“我能問一下,殷馮半夢落選,是因爲她太孤僻嗎?”嵐衫問。
應人歌挑眉,沒想到嵐衫竟然是爲了別人來的——這個“別人”竟然還是殷馮半夢。應人歌觀察了這些練習生很久了,殷馮半夢那個人向來是獨來獨往,不同於嵐衫的內斂害羞,那個女孩是真正的目中無人。儘管天賦上佳,爲了未來團隊的和諧,應人歌權衡了許久,還是在開會前最後的那一小時,把這個名字給劃掉了。
“嗯。”應人歌沒有多加描述,用一個輕輕的鼻音確定了嵐衫的說法。
嵐衫便低下頭去,好好組織了一下自己的語言才說:“她不是真的孤僻,她可能……和我一樣,以前經歷過什麼,所以不擅長和別人交際。她人很好的,我有幾次落下課程,她會給我送筆記。”
嵐衫很認真地把那幾次的前因後果都展示給了經紀人,哪怕頭一次是因爲自己上課走神這樣的會給自己拉低印象分的事都說了。
等到嵐衫不再說話,而是小心地試圖捕捉應人歌的表情的時候,只能聽見細碎的“啪嗒啪嗒”的聲響。應大經紀人手裡把玩着一支筆,在指尖轉來轉去。
嵐衫咬着下脣,等待着對面的迴應。她能說的也就只有這些,希望這些能夠幫殷馮半夢挽回這個出道的機會。
“殷馮半夢的話,更適合個人出道。”應人歌說,“如果她錯過這次機會,願意繼續耐心等下去的話,說不定會等到屬於她的機會的。她還會創作,這個機會甚至可以自己去創造。只要她寫得出足夠打動人的歌。”
“但是……”嵐衫想說點什麼。
“但是?嗯,但是那個機會不是一定會來的,要看公司的計劃。你這種逆天的運氣不是人人都會碰上的。”應人歌聳了聳肩,承認。
不是所有的練習生最終都能實現自己的夢想,他們當中的大多數都會懷抱遺憾重新回到平凡的世界。甚至有的時候,不是因爲他們不夠優秀,而是他們沒能在最好的時間遇到屬於自己的機會。嵐衫從一開始就被人叮囑了這個道理,但那時候道理只是道理,直到現在,她纔有了切實的體會。
嵐衫長長送出一口氣,才慢吞吞地說:“我怕她失去那個機會,我覺得她是有實力把我着這個機會的。她真的很棒,而且……她真的需要朋友。”
嵐衫怕殷馮半夢失去機會,失去出道成名的機會,也失去得到友誼的機會。
終於,應人歌展露出一個笑來,不再是帶着調笑逗弄的異味。她把自己的手機屏幕點亮,屏幕上正停留在應人歌和白之彤的對話上,白之彤發了幾張照片,都是殷馮半夢把自己的筆記本送給嵐衫這樣的照片。
應人歌笑着:“你和彤彤真的很有默契,她剛剛還在微信上和我說這件事呢。我想了想,殷馮半夢這個傢伙,脾氣可能是難搞了一點,但本質並不壞,可以給她這個機會的。”
名單上的十個人,變成了十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