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紐約演出還剩一週的時間。羅尼雖然平時看着遊戲人間,但這次也顯得格外認真。他們請專業導師重新編排了一支舞,因爲考慮到美國人的喜好,特意在舞蹈中加入了許多現代舞的元素,節奏也變得明快活潑。
兩人每日花大量時間練習新舞,磨合動作,再修改完善。程曦每天回到公寓時都要接近凌晨時分,忙碌得幾乎連做夢都恨不得在跳舞。
因爲顧及殷佳佳的感受,她鮮少在家中說起自己的工作和在舞團的一切,避免引起殷佳佳心中複雜情緒。好在好友並不是那種一味敏感的女子,知道程曦忙,她總是替她事先在浴室裡準備好換洗的衣服和乾淨的毛巾,又總是悄悄在程曦包中放一些適量的輕食和能量棒。
此時,她們已經找到孩童領養機構,是喬默笙出的力。他用了一些關係,找到當地政府中的相關人事,找到的這家機構。
一切,都只等着殷佳佳預產期的時候便可以入住。
洗完澡,程曦輕輕走進好友房間,見她躺在牀上不時翻身。見到程曦進來,殷佳佳索性開了檯燈,坐起身,讓程曦睡到她身旁。
兩人坐在牀上。殷佳佳撫着自己的肚子,“我不時感覺到他/她在裡面踢我肚子,彷彿是睡得不舒服,需要時時更換姿勢。”
“即便還在我肚中,他/她卻已然有了心跳,然後慢慢長出四肢,已經是一條完整小生命。”
殷佳佳有些無力地靠着好友肩頭,“小曦,你說他/她以後長大會變成什麼樣子?會不會像我一樣去跳舞?個性和五官是不是會遺傳我?”
程曦輕嘆口氣,“如果真的捨不得,不如我們自己帶大他/她。有粥吃粥,總不會令這孩子挨餓受凍。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我會疼愛她,如你一般。”
殷佳佳望着好友燈光下略顯疲倦的臉,眼眶倏爾溼潤泛紅。如果瞭解程曦的人,會知道,這女孩心思格外簡單,她不懂得太多的人情世故和花哨言辭。她嘴裡如何說,心便是那樣想。
殷佳佳知道,程曦所說的這些話都是真心。她輕輕哽咽,“謝謝你,小曦。但這孩子跟着我,未必是最好。如果自一出生就能被送去一個完整家庭,他/她至少不會知道自己是遭親生父親所遺棄,內心沒有創傷,他/她會生活得更好。”
她抱着程曦,“歸根究底,是我自私。這是一條我全然無法承受的珍貴生命……”
程曦沉默給她安慰,“無論如何,我都是在的。就好像我一直相信,喬默笙會始終守護着我一樣。”
這世上,大約許多生命都因爲世事無常而降臨,也因爲世事無常而承受着劫難和疼痛。
臨去紐約的前兩天,程曦回家經過二樓的時候,發現喬子硯公寓中長久不亮的燈火終於難得的亮起。
凌晨時分,公寓樓棟中幽暗寂靜。隱約間,她彷彿聽到裡面有極輕的呻吟聲,彷彿還有女子輕喚聲。
程曦彷彿忽然明白是什麼原因,她輕輕紅了臉,正準備上樓,卻聽到裡頭傳來一陣極響的聲響。
她皺了眉,心想這兩人需不需要這樣激情?!汗。
轉身上樓回到房間,洗完澡睡到牀上,依舊聽到二樓不時傳來聲響。彷彿有其他鄰居被他吵醒,探出窗口罵了幾句。
但那聲響依舊未止。沒過多久,警車來了。程曦側耳聽着,正沉沉欲要睡着,卻又聽到救護車聲音。
然後聽到有人敲門。她起身去開,門外是位女性警官,“這位女士,樓下那位先生重病需要住院,他說他認識你,可否請您同往?”
喬子硯重病?她皺眉,心中雖然不敢置信,但還是答應了,“請給我五分鐘。”
下樓走上救護車,果然看到喬子硯臉色極蒼白,雙脣泛紫躺在醫護牀上,身旁坐着一個衣衫不整,頭髮凌亂,一看就是宿醉還未完全清醒的女人。
程曦輕輕蹙了眉,望着一直凝着自己的喬子硯,“不是有人陪,還吵醒我做什麼?”
喬子硯不出聲。他此刻極爲虛弱,那女人趁他舊疾犯病時送他回到公寓,想要上演投歡送抱的戲碼。他很想一腳將她踢出去,或是一槍直接打爆她的胸脯。
但他渾身無力,身體被病痛折磨,只得將這女人鎖在另外房中。卻不想她會發起酒瘋,引來警察。
看到程曦那一刻,他緊繃的心終於徹底放鬆下來,雙眸逐漸模糊,徹底失去了意識……
急救室外,那女人一臉不耐,忽然望向程曦,“喂,給我錢,我即刻離開。”
程曦淡淡看她一眼,不出聲。女人於是又大聲重複一遍。
有護士走近,不耐煩看她們一眼,“這裡是醫院,請安靜。”
那女人猶自在不停吵鬧,程曦索性拿出耳線插在手機上聽音樂。
一個小時後,醫生終於從手術室中走出來,“病人需要輸血,你們兩人請都去驗血。”
那女人一聽,酒頓時醒了一半。連連擺手,準備要跑,卻被程曦攔下,“驗過血,我會付你錢。”
女人猶疑看着她,“多少?”
“五百。”
“成交。”
半個小時後,程曦驗完血被護士請進了醫生辦公室。那是一位大約50歲左右的男性醫生,他望着程曦,神色平靜,“程小姐,我們發現您的血型與病人匹配,您可願意爲他獻血?”
程曦點點頭,“他得的什麼病?”
“這是一種罕見遺傳疾病……”那醫生說出一大串英文專業名詞,程曦全然聽不懂,於是道,“是否嚴重?”
“他的內臟會大量出血,最後失去意識。血漿置換是唯一救治方法。”
程曦頷首,“我願意替他捐血,但我有條件,請不要告訴他捐血者姓名。”
數日後,待喬子硯終於恢復意識的時候,睜開眼看到的並不是期待中的程曦,而是喬慕白和艾蘭夫婦。
好看的眸眼中劃過清淺失落,他坐起身,看着四周環境,“我什麼時候回來的?”
喬慕白看着他,“我用轉機接你回來。”
徐媽這時進來找艾蘭,艾蘭與她一同走出喬子硯房間。喬慕白神色凝重看着他,“我以爲你早已經恢復。”
“這幾年才發過一次。”
“卻幾乎令你喪命。”
喬子硯沒有過多驚慌恐懼,反而問他,“誰通知你們?程曦?”
“多虧她通知,否則我還被你瞞住。”
喬子硯,“她人呢?”
喬慕白卻猶自道,“這次幸虧有人與你血型匹配,你幸運逃過一劫。卻不知道那捐血者是誰……”
喬子硯沉默,望向窗外。一樓的花園裡,桔梗花開得正豔,花團錦簇。那捐血者是誰,他沒有興趣知道。他天生是骨子裡就冷漠無情的人,心中最在意的,不過是失去意識前還始終記掛着她名字的那個女人。
程曦,若有一日我死,你會不會因爲我而落下一滴淚……
喬慕白走到樓下,艾蘭聽到聲音從廚房出來,“怎麼樣?子硯沒事吧?”
喬慕白溫和搖頭,“沒事。”
艾蘭走過去握住他的手,“我這幾日會令徐媽多準備一些補血養氣的湯食給他好好補一補。他這樣年輕,不會有事。”
喬慕白微笑凝着她,“謝謝。”
而此時,程曦已經抵達紐約。殷佳佳說她也想順便去紐約遊玩,於是兩人又帶着南希一起同行。
飛機上,南希不由玩笑道,“自從認識你們,我也終於有機會環遊世界。”
程曦微笑,臉上有遮掩不住的疲憊和蒼白。殷佳佳見狀,輕聲道,“小曦,你是不是不舒服?”
程曦搖搖頭,“大約是休息不足。”
南希卻不信,她這時是最不知疲倦的年紀,少睡幾天覺都不會有什麼問題,難道是病了?
南希不敢小覷,下了飛機就要拉着程曦去醫院。程曦不肯,“南希,我馬上要往演出場地彩排,不如明天?”
南希見她堅持,想了想,於是道,“那你將演出地址告訴我,萬一不舒服,我好及時來接你。”
看着程曦坐了舞團的巴士離開,南希即刻撥通文佳電話,將程曦情況詳細告知。
兩個小時後,有人敲響她們酒店房間門。南希開門,看到門外站着一位華裔女性和一位西方男子。
“你好,我是喬先生的律師,他命我來照料程小姐在紐約的一切。這位是斯諾醫生,特意來爲程小姐檢查身體。”
南希於是請女律師暫時留在房間替她照顧殷佳佳,自己則帶着斯諾醫生去找程曦。
殷佳佳於是道,“其實我一個人也可以。您若忙,可以先離開。”
律師看她一眼,“我叫靳然。靳川的靳,自然的然。你不用覺得有負擔,喬先生交待,你是程小姐摯友,我亦有責任照顧你。”
殷佳佳不由覺得好奇,“喬默笙竟然連紐約也有手足同事?”
靳然微笑,“我兩個小時前剛剛受他委託。我有舊客戶是喬先生昔日同窗。”
殷佳佳咋舌,“美國人的效率果然很高。”
靳然看她一眼,“不,我雖然在美國工作多年,但我依舊是中國公民。”